男人一个孩子面前折了面子,似乎有些恼。
男人扯开了牛皮袋的绳子,顿时,一股股黑云朝着凉月冲了过来,里面裹挟着几十只恶鬼,这些恶鬼怨念极深,他们用带着长指甲的手撕扯着,身上的煞气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切割着凉月设置的屏障,比昨日袭击她的那个厉害多了。
很快,她设置的屏障就被恶鬼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即整个屏障都碎裂开来,这些得了势的恶鬼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一般,舌头伸得老长,朝着凉月扑了过来,他们撕咬着、啃噬着,可凉月却毫无反应,甚至不反抗,很快就没了动静。
灰衣男子大喜,冲着房上的红衣人作揖,似乎想得到那人的夸奖。
可红衣人却发出一丝不屑的声音,一个幽幽柔柔的女声响起来:“杀她?你还不配。”
“什么?”
就在这时候,灰衣男子眼前的房屋扭曲起来,只听一声“砰”地爆炸声,灰衣男子回头看,他饲养的那些恶鬼竟然被炸得魂飞魄散。
“这是怎么回事?”
灰衣男子抬头时,却见他的上司已经高高升至半空,而自己周遭所有景物,包括头顶的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它们像一张巨大的口袋,把男人包住,并迅速扎好了口子,只留下男人的脑袋还露在外面。
“可恶!放开!”
男人想用剑劈开,却发现自己的剑早不知哪里去了。
“你在找它吗?”
男人抬头,看到黑色的天上显出一颗白色的光点,光点越来越近,最后落在了自己面前。
凉月手里握着男人的剑,耍了两下,砍掉了男人的头冠:“不算锋利,看来你只忙着赚钱,都不记得保养它。”
“刚才是幻术?”
“是呀!怎么样?被套在袋子里的感觉,如何?”
凉月扫了眼那个穿着红斗篷的女人,见她冷眼旁观没有插手的意思,便耷拉下剑,划过一块块青砖,走到那棵断了的杏树边。
“慈方庵人杰地灵,她吸收天地精华又日日受诵经之声滋养,早已经褪了妖性,只要渡过了天劫,便可飞升。可你却在她灵力最虚弱之时,将她斩杀,灵根尽损,魂飞魄散。”
凉月抚着那断掉的树干,说不出的惋惜,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妖册之外,看到活的褪下妖性的妖族,却被这男人生生毁去了。
“说什么鬼话!妖就是妖!是妖就该死!”
“不是吧?”凉月反问,提着一个钱袋子晃了晃,那是这个男人的。
凉月把它翻了个儿,整袋子的金豆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是为了钱吧?”
男人哈哈大笑:“是又如何?杀妖不犯法吧?我也得活着吧?赚钱有什么错?没有钱,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
“因为杀人犯法,所以杀妖,这样即可以赚钱,又没有愧疚感,而且酬劳颇丰,赚一年顶得上普通杀手赚十年的价钱?”
“说的好有道理。”凉月低低地笑了,“我竟然无力反驳,好像世人都是这么想的,世人觉得对,那就是对的,就是道理。”
笑着笑着,那双晶莹的眼便晦暗下来,她手中咒文闪出明亮的光:“可是妖界有妖判,是非对错,自有妖判评判,你算什么东西!”
男人拧了拧脖子:“妖就是妖,所有的妖,都该死!”
“至少她不是!”凉月指着那棵枯树。
凉月摊开手,一道光照在了男人的眼睛里。
“这是什么?”
男人眼前流光一转,显出一道道影像来:一个五、六岁的少年,在一座山上,种了一棵杏树。男孩儿的家就在山里,他随父母住在这里,这里人口不多,许是寂寞吧,便种了这么一棵杏树。
杏树陪着男孩儿一天天长高,等到男孩儿终于赶不上杏树高时,杏子已经结了一年又一年。
酸酸甜甜的杏子伴随着十年寒窗,少年要进京赶考,临行时他在树下赋诗一首,自此那杏树,便有了心。
少年一举高中,千里赴任,接走了父母,带不走那棵杏树,他也没想着要带走,可是对于一棵树来说,他给了她生存的土壤,她怀着这份恩情,目送少年离开。
很多年之后,城里大户为积德行善,在此处修了慈方庵,整整百年,这棵树默默地修炼自己,终于可以化成人形。
天花乱坠的山下,她从来没有下去过,她喜欢安静地在此生活,她觉得秋日里疯狂囤积食物却有些健忘的松鼠太可爱了,林中的百灵叫声也比山下的人声吆喝动听,她最喜欢的,是听小尼姑们诵经,不急不缓,单调却虔诚。
小尼姑偷懒的时候,她会替她们打扫庭院,到了夏天,她结出的果子是小尼姑们最新鲜的水果。
在细细碎碎的诵经声中,她沉沉睡去,她甚至没有去照过镜子,看一眼自己长得有多么美貌,她只想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她不觉得自己和那些小尼姑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个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去年的冬夜,戛然而止。
雪下得好大,她拿着扫帚去清理雪道,却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衣,趴在雪地里,血染白雪。
她将这人扶起,却惊呆了。
是他呀!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呀!
不,他不是了。
人会老,会死。他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受伤了,伤情很重,五脏俱损,筋脉尽断,人已经凉了。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哭了。
她此生,第一次哭,便是在此刻。
她读懂了自己心底的情绪,她着急,心切,难受,她想救他。
即使他可能与少年无关,但她突然就很想救,是报恩吗?或许是吧?亦或者,只是因为她善良吧!
百年修为,一夜间化为乌有,她满头银发,满脸皱纹,她知道,除了死,没有别的在等待她了。
流光回转,男人眼前,又回归到黑暗,他看到了凉月,也看到了那棵被他砍断的树。
“多么可惜,她连名字,都没有。”
凉月抚摸着杏树被砍断处,她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
她一定,很后悔吧。
但灰衣人看了这一切,却随即嗤笑道:“小娃娃,你可真能耐!长根舌头都不知道怎么用了是吧?你爹娘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胡编乱造的臭丫头!你编出这么荒唐的故事,想骗谁?这么大的幻境你都造的出来,何况区区一句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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