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山道之上,小镇街巷之中皆是天摇地转,所有人东偏西倒,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
是那位散道了么?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么?
怎么还不送我们出去?
不行,要赶紧汇合在一起,不然出去之后天南海北,再想聚在一起都猴年马月了。
北山道中,不论登顶与否,不论少年少女,都是连滚带爬,急忙奔赴下山。
长街上,小巷中,无人不是惶惶不安,很多少女惊慌失色,一边跑一边尖声连连。
众人皆向各个府邸内奔行,只有赶紧去和自己的长辈同门们汇合才能求个心安。
一丈观外,一袭白衣凭空现身,凌空踏步走上台阶,准备访友。
面容奇丑,身姿胜仙,正是白九灵。
小镇西边千里之外处,在一座只有北山半山之高的山峰上,怪石嶙峋。
争夺白色光团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去,只留下了坡林之中的血沃秋草,满山狼藉。
山顶之上还有一个人正在忙碌,即使山河震动也并没有离去,正是成有器的师傅成正典。
突然间天摇地动,成正典望着面前尚未完成的法阵一阵心慌、手足无措,来不及多想,赶紧将移位的阵旗、阵石重新归位,固守阵法,宁死不弃。
其余东南北三个方向也各有一座小山,山上也有三个人,同样死死守着自己尚未完成的阵法,不肯离去。
分别是施有蓂和施有度的师傅施正香,余有兴的师傅余正望,布有量的师傅布正经。
四人以身护阵,死守不弃,因为这是一行人此行最重要的事,也是宗门最重要的事情。
自宗门在九洲落地生根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为此谋划,已经千年有余,是真正的千年大计。
事关此处最大的机缘。
林古道、武老头、黄老头、朱贞皆立于飞仙观大殿前。
林古道在东,武老头在北,黄老头在中,朱贞在南,西面是一尊双翼白虎石像。
亭内,白发道人左手指天,身躯颤抖。
右手掌心向上用力虚托着一尊无形大鼎。
鼎外山河相依,千里江山,一望无垠。
大鼎在白发道人手中旋转震动不停,似是要脱手而去。
白发道人用力虚托,整只右手也随之颤抖,有愈演愈烈之势。
白发道人额头青筋爆起,长吸一口气,三朵金莲齐齐飞出,绕着右手的大鼎旋转不停,大鼎虽然止住没有震动地更厉害,可是依旧难以掌控。
白发道人呼气,再吸一口气,对着飞仙观大殿前焦急道:
“快点结阵,我只有三息之力。”
红书坐在自己的妙灵姐姐和师妹历寒月中间,紧张地盯着师傅,从来没有看见过师傅如此急切的样子,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两侧的女子望着山下的那个小小道观,也是秀眉紧蹙,希望最好是平安无事才好。
飞仙观金殿前,四人终于准备好,结阵完毕,同时发力,白虎石像也荧荧生光。
千里之外东南西北四座山头上,施正香、余正望、成正典和布正经四位老者同时被扔出山头,摔落在地。
北面布正经飞出山头时面门和胸前被人狠狠用力踢了两脚,落地时已经肋骨齐断,面目浮肿,但又好像留有余力,所以布正经并没有昏死过去。
四人惊慌失措,并没有再上山护阵,而是匆匆返回小镇。
与此同时,四座山头立时停止震动,小镇方圆千里大地的震动也渐渐小了下来。
飞仙观前,站在最北方的武老头哈哈大笑,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就得要狠狠的修理,还必须要打脸才行,只有让他难受了,那自己心里才会舒服。
黄老头倒是也想出手,可是事情严重,自己负责的范围太广,没有办法,下一次再找个机会吧!
比起其他三个人谈笑风生尚自手有余力,朱贞就显得略微吃力了,除了上一次四人齐出封困于阔,这是朱贞第三次演阵。
头两次都并没有真正出手,这一次一竭尽全力出手,才发现自己果然差的很远,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也只能尽量不拖后腿。
亭内,白发道人第二息已经用尽,幸好观前四人反应迅速。
白发道人收手之后赶紧痛饮一杯入喉,一口气缓缓叹出。
右眼中不断扫视千里山河,幸好出手及时,并无大恙。
左眼中的倒影,正是一丈观,可是却看不清观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希望白先生能马到功成,不然怕是要提前一场大战了。
一丈观中。
赵牧灵责问苍天为何不公!
千姓汉子望天冷笑道:“苍天处大道之无极处,你这一声虽然地动山摇,可还差得太远,风平浪静之后,你依旧还是要被关锁于苍天之下。
“你真想要问天道,就要胸怀吞天之志,步步登天,力掌生死,一击之下使风云变色,苍天臣服。
“否则你就要永受天地樊笼之困,生生世世,任其摆布。”
汉子的话声声入耳,赵牧灵浑身寒意肆虐,开始四肢僵硬,五识不清,六神无主。
一片神识陷入了万丈深渊的时候,忽然心中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有人笑道:“
天生万物,
自然教化。
万世相传,
从无偏养。
顺天成道,
逆天为魔。
要问天道,
先问其心。”
声音和煦暖心,若三月杨柳风,化去天地寒。
赵牧灵心神渐回,那道终点又一次离自己远去。
听着池中那不断跃水而出的声音,赵牧灵感到丝丝愉悦,看来今天又活下来了。
白九灵走过中庭那尊大鼎,一拂手,池塘里面几个昏死在水面的少年立时不见踪影。
看着赵牧灵瘦弱倔强的身躯,白九灵皱眉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个时日不多的少年。
甚至,自己也觉得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他现在却还不能死,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这也只是他无数种悲哀中的一种而已。
即使自己说的再多,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也还是他。
白九灵视线掠过殿檐下的老朋友,看着天地殿中那两个字。
在如此的大阵之中,散道千年,他尚有余力自成一片天地。
闲卧其上,魔高一丈。
在此地蛰伏千年,一朝起身,不知是在赵牧灵身上看到了什么?
赵牧灵终于恢复过来,才发现白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原来刚才的声音是白先生在呼唤自己。
赵牧灵赶紧行礼,白九灵坦然受之,两个人并身出观。
千姓汉子从始至终也没有理睬这个不请自来的老朋友,目光一凝,望向池塘,小鲤鱼慌不择路游进了池塘深处,再无影踪。
观外天地如初,山河归宁,众人脸上惊慌初定。
天色已晚,赵牧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白九灵一路相送至镇南拴马桩处。
飞仙观前。
朱贞独坐在石凳之上,尚未恢复元气,没想到竟然耗损灵气大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大阵的威力。
稍有恢复,朱贞就立刻起身和众人告辞。
因为刚才事发突然,来的太匆忙,所以就把刚刚哭完的清儿一个人丢在家中,不知道她一个人害不害怕,心中挂念得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朱贞走后,黄老头便即大发雷霆。
“这些人明明修的是仙法正道,却只知以正道自居,偏要一心行阴谋鬼祟之事,私心过甚,我看不如将他们哪来的送回哪去,免得我看着碍眼。”
武老头也是满心怒火,就想抱怨两句撒撒气、灭灭火,却没想到这个老伙计又先开口了。
行啊!憋了千年的火从来都是不声不响,没想到临了了,这两天却脾气见长。
不过这一次的确是太让人气愤,这些人都不知道收收心,贪得无厌,私欲成魔,引得赵牧灵魔气发作,体内仙魔二气失衡,差一点酿成天翻地覆的大错。
这些人不吃个大亏看来是不知道疼了。
不知道这一次赵小猴子的身体怎么样了,希望千万无事才好。
武老头思绪起伏,看见亭内白先生身影浮现而出,便急切地问道:
“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众人皆望向亭内。
白九灵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答话。
武老头心中其实已经大致猜出了结果,不愿意相信罢了,现在一被肯定,顿时心中一凉,如坠冰窟。
红书泪眼朦胧,低头不语。
妙灵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中猝然一响,好像有什么轰然垮塌了一般,小声问道:
“他还能活多久?白先生您亲自出手也不行么?”
白九灵饮下一口酒,若饮白水,淡淡道:
“他体内仙魔二气已经鼎盛至极,就连魂魄也被轮番侵染,混沌一片,救无可救,短则顷刻,长则数日,他必死无疑。”
红书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跑进亭内死死抱着师傅的袖子哀声道:
“师傅,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三弟吧,我不想让他死…呜……”
白发道人看见宝贝徒儿哭得伤心欲绝,心里也更加难受,可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红书一看师傅没办法,怎么能甘心,又赶紧过去死死抱助白九灵的袖子。
涕泗齐下,白九灵一尘不染的白色袖子渐渐湿透。
小姑娘又啜泣道:
“先生,师傅说你‘教化万族、心怀众生’,这一次,你就心怀他一个人好么?”
众人听见小姑娘哭声哀伤,也不禁悲从中来。
白九灵将手轻放在红书两个冲天髻上,柔声道:
“并非是我不救他,而是力有穷尽,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你也别急,先等等看吧,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天意究竟如何,它如此‘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地对待一个少年,难道真的就只是想折磨他一番么?”.
听完之后,红书还是啜泣不停,白发道人赶紧将小姑娘拉到自己怀里,心中叹息不已。
不过,此时白发道人心中还有更忧心的事。
方才,赵牧灵体内仙魔二气突然失衡,差一点就天翻地覆。
自己强行独掌乾坤,竟只能坚持三息时间,若燃烧真血,估计最多也不会超过十息时间,再久的话估计就要留下不可逆转的大道之伤了。
而林古道四人共同催动天绝大阵,也只是暂时镇压山河而已,若是时间再一长,只怕也难以稳住局面。
所以,自己加上林古道四人也只是和赵牧灵一人堪堪平分秋色而已。
如今赵牧灵一人独掌三洲人族气运,算是此地半个主人,可却偏偏命在旦夕。
他要是在一丈观那位散道结束后死去倒还好说,要是在一丈观那位散道结束前就不幸离世,那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大战。
虽然不至于输,但人间九洲就该又要遭受一场大难了,说不定又是一次人魔大战。
那时,自己可就犯下千秋之罪了。
红书哭声不止,众人或忧愁或伤心,秋风吹过,山上更显冷清。
山下。
斜日西沉,经历了一场风波之后,镇上到处都是无声的归影。
赵牧灵走在田野小路中,一直在回想刚才白先生讲的那个故事,
说:
一个重病将死的年轻人生无可恋,准备去给自己找一处风水绝佳的墓地,在半途遇到一个寿数将尽的老人。
寒冬腊月,罡风刮骨,那个老人却在河边打水。
河岸上结满了冰,老人摔了一跤又一跤,最后终于才打了一桶水。
可是没走多远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还将整桶水打翻在身上。
年轻人赶紧去将老人扶起来,却没料到老人站起来之后哈哈大笑。
年轻人不解,就问其原因。
老人边说边笑,说自己来打水本来就是想洗个澡,几个月不洗澡身上难受的很,这一下倒好,直接洗了一个冷水澡,还不用麻烦了。
说话间,老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结成了冰,可是老人却越笑越有精神。
年轻人看老人浑身骨头不足四两的瘦弱样子,怎么看也都命不久矣,可是老人笑声洪亮,精神看起来比十岁的孩童还要好。
老人看年轻人身体壮实,可是却闷闷不乐,面带一副向死之相,也问其故。
年轻人便说,自己患了不治之症,郎中诊断已经没有几日可活,所以自己趁着死前要赶紧找一块自己喜欢的地方以后下葬。
之后两个人就分别了。
老人听了年轻人的话,回家后也赶紧去给自己买了一副棺木,找好了墓地,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
年轻人一看老人明明时日无多却依旧在乐观地生活,当即就放弃了去寻找埋身之地,像老人一样每天都乐观生活,遇到困难就哈哈大笑,结果年轻人不药而愈,活到百岁高龄才在子孙环膝相送下辞世。
白先生话中的意思其实赵牧灵已经听懂,不过真要做到就不容易了。
一路回去,田埂之间,秋虫悲鸣,不知有多少幸运儿能够挺过下一场秋风。
暮色里,老远就听见米汤的喊声。
转过墙角,才看见米汤小小的个子站在院门外,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久。
在米汤连声公子的呼喊中,赵牧灵走进院子,又听见正屋门口炎霜华急切地叫自己牧灵哥哥。
临死之心,稍得安慰,将死之身,忽然温暖。
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炎霜华和米汤两个人在家都心神不宁。
炎霜华担心赵牧灵,已经这么晚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就让米汤到院门外等着。
还好平安归来,炎霜华揪着的心总算才放下。
赵牧灵在厨房里连饮了两大瓢冷水,然后将东西放好,准备去做晚饭,却被米汤连拉带扯到了偏房之内。
赵牧灵一看,屋子里面除了麻衣少年躺身之处,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口袋。
有的口袋敞着口子,可以看到袋子里都是成色最好的灵珠。
赵牧灵记得,走的时候好像就两个袋子,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满屋子的口袋了。
难道都是卖果子赚来的吗?
再一看米汤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不用说,看来真的都是卖果子赚来的。
赵牧灵心道:“我只知道他们这些外来的人豪富非常,可是现在看来,凭自己的见识是无法想象他们到底豪富到什么程度了。
“他们突然聚集到此,既登山、摘花、采果子,像是来游玩一般,又相互争夺,下手狠毒,视人命如草芥,既有神仙气度,又有土匪手段,当真叫人愈发看不清了。”
赵牧灵一边煮饭,米汤一边站在门口述说下午买果子的盛情。
原来到了最后,众人一见果子所剩无几,都要抢先来买,不等米汤回话,众人已经各自给出价格,众人竟然自己拍卖起来。
米汤一拿起一颗果子,众人就开始叫价,等到没人出价了,最后那个人就自己来把果子拿去。
排到最后,众人倒是差不多都买到了果子,却大都是花了全身的钱,买了一颗果子。
而且众人都还觉得美滋滋的。
看到众人的反应,就连米汤也不禁觉得是不是还是卖的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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