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桃的话，喜欢什么季节呢？」
「现在吧、、、」
恭桃咬了一口肉包子，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回答。从她嘴里冒出的水气随着口型分几波很快消散在空中。
「冬天？」
恭桃扭过头来看帮他拎着书包的恭胜，中间思考了几秒。
「嗯！」
她用力的点头。
两兄妹这样一起下课，大概是在恭桃作为初一插班生来到藤间初中的两个星期之后开始的。
上课第一天便由波叔带着的几名干事送去学校的恭桃，实在太过惹眼。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对她避让三分，恭桃对此很是困惑。经过许多个晚上的纳闷，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自己是插班生，班里的人才对自己冷淡的。”于是她决定尝试去主动接近同学。
一次美术课上，恭桃凑过头去隔壁桌。
「给我看看吧~」
她笑着，却不料那女生一下把画按在自己胸前，战战兢兢的样子。恭桃开始也被突然那么一下给吓到了，可是又想着那女生可能是在害羞。
「给我看看嘛，你看我的，嘿嘿，画得很丑吧、、、」
但是女生把画握得更紧了，以至画纸都开始出现皱折。不少埋下头装作画画的同学其实都在默默关注着这桌的动静，老师也莫名的紧张起来。
「妈妈，说，不许和你说话、、、」
她似乎憋了很久，声音带着颤抖。恭桃半张着口，一脸愕然。
「小葵都不想给你看，你为什么还逼着她阿！」
一位男生站起来冲恭桃喝到。
「我，我没有、、、」
恭桃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男生似乎不依不饶「别以为你仗着家里有势头就可以在这里欺负人！」任课老师明显没了主意，只是一味用手势示意男生坐下。
「欺负人？我没有阿，我只是、、、我家里也不是什么有势头的、、、」
「那些呆在学校门口的家伙，怎么看都像黑社会吧！」
男生指着教室的玻璃窗，从这里可以看到校门外的状况，两个中年人互相推搡着，却有说有笑，还有一个正蹲着打哈欠。
恭桃蒙了，她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那些是我爸爸的同事，叔叔们不放心我，来接我而已、、、」
嗓门受情绪上下波动。
「不对！他们就是黑社会！明明自从你来了之后，担惊受怕的是我们，你在这里装什么受害者啊！」
这时本来一直畏缩不语的一部分人开始起哄，嘴里喊着诸如“滚出去”“不良女”之类的话。只留下仿佛置身于孤岛的恭桃一个人默默的站着，钉死在虚无的十字架，饱尝着屈辱。
恭桃终于受不了了，她夺门而出，耳畔回响着那间教室的声音，嘴唇咬出了血。
她哭着把学校的遭遇和波叔说了一遍，波叔当时只是摸摸恭桃的头，笑说自己确实是她爸爸的同事，空洞得恐怖的眼睛却瞄向教学楼。
隔天中午后，老师便称班上那名男生突然生病，应该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可是底下的同学都知道，他是被人打伤的。还有人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据说是在无视旁人的视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暴打的。以后能站起来已经算是万幸了，就不用说再回来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这件事仅仅发生在恭桃转进来的第一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可想而知，恭桃面临的孤立程度更加严重了，甚至没有人愿意在她附近的座位上课，几个空着的瓷砖上方空空如也，形成了一个看不到的结界。
由于恭桃的事情在初中部闹的沸沸扬扬，消息也传开到藤间高中。恭胜耳闻后，立刻去事务所找到了波叔，他请求以后由他接送恭桃。波叔同意了。
然而哥哥就读本校的高中部一事，恭桃是不知道的。事关恭胜与家族脱离关系后，恭桃便无从与他得到联系了。所以当恭桃起初看到恭胜时，她喜出望外，甚至不相信眼前这位俊俏的青年是数年不见的哥哥。
恭胜无法接受自家父亲居然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黑帮集团的头目。在他看来，父亲所作所为已经再不能以人自居。断绝父子关系的那天，也正值这样的严冬。
「爸爸今天好像要来哦，哥哥、、、要不要一起。」
恭桃知道他们关系不好，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敢看恭胜。她确实很天真的梦想大家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吃饭。果然，恭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前面。
离恭桃所住的公寓大概还有一百米远，他突然停了下来。本来并肩走着的恭桃多往前踏了一步，两人相望。
「好吧。」
恭胜微笑着说，小小地露出了虎牙。
他把自行车放在旧校舍足球场的球门旁，让恭桃先上去，自己则坐在自行车的坐垫上。此时恭胜的心情不得而知。
恭助这时已经在事务所内，他跟波叔交待完自己女儿的事情后顺便让波叔接手一批货，都是高纯度的“美金”。恭桃一开始对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感兴趣，于是躲在一旁偷听。当她听到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化学名，那些在学校杜绝毒品的教育上所提到的名词时，她屏住呼吸，匆忙跑下楼梯。
恭胜还是坐在那里，他的冥想被恭桃的哭腔所打乱。当被问到爸爸是不是做黑社会的时候，恭胜承认了，不假思索的。他本想见那个男人一面，可是看到妹妹梨花带雨般的面庞，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恭胜用食指轻轻抹去那些凝在眼眶边的泪水，踢上自行车的脚架，与他心爱的妹妹作了最后的道别。
在那个杂草长到膝盖高的足球场上。冬天的黄昏，消逝的话语，一切都让人容易忘记掉心情，就如贫血时脑际中的一片空白。
***
我抓住了他紧绷的手臂，力量还充斥于肌肉中。没有任何防备的上腹遭此一击，使我差点换不过气来。
「恭桃她、、、她可是对我说谎了阿！」
「、、、」
「那天她救了我们两兄妹之后，那个看着小井的眼神，简直就好像是自己得到了救赎那般慰藉！她一直在电线杆旁等的人并不是什么男朋友，是他哥哥恭胜！恭桃一点都不弱，相反现在的她“强”得根本不象话。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召集一众来路不明的不良去捣毁黑社会的交易么？！」
「、、、」
「可是，她真的去做了，用能够让你注意到她的方法。结果做了这么危险，这么容易勾起那段痛苦回忆的事情，到头来却还没让你道出歉意啊啊！」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这份热血，抓住恭助的手受愤怒驱使越抓越紧。然而恭助的手臂渐渐松弛了。他慢慢撤回拳头，最后叹了一口气。
「小子，你还是第一个被我这样狠狠揍过去还能叽叽歪歪在我面前说一堆话的人、、、」
他甩了甩被我抓红了的手臂。
「你有自制过风筝吗？」
语出唐突，我一时接不上话，只好默默听他道来。
「用来做风筝骨架的其中一条竹条需要弯曲成弧形，我小时候就经常会不小心弄断它。呵呵，在我看来它就是灵魂一样的东西，轻而易断。可是没有那玩意儿风筝又不能飞起来、、、」
「死神达纳特斯好像只需要割掉头发就可以牵走一个人的灵魂吧。人的性命是那样的脆弱，以至于除掉对手后，连庆贺的功夫都没有。」
恭助低下头，气场完全变回来刚进门时的公园大叔。
「而在误杀后，也没有任何申诉的机会。胜虽然无法认同我的事业，也与我断绝了亲子关系，但他终究是我的骨肉。世上没有失去骨肉仍不知痛的生物、、、你有一点可能误会了，我之所以教育桃弱肉强食，并不是要漠视她作为女性的她。正因为人是那么脆弱，才要学会坚强。正因为有一个那么这么差劲的老爸、、、才要懂得自强。胜，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他扶起单膝跪地的我，「这周的占卜版挺准的嘛，要是没有贵人相助，这次把桃拉回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声音是那么低沉、沙哑。
「对不起呐，桃、、、」
隐藏于阁楼楼梯的啜泣终于转为痛哭声。当听见“对不起”三个字之后，恭桃视野霎时间一片模糊。她再也止不住涌出的泪水，放弃了一切思考，只想好好哭一番。
在这个结界里，她终于可以卸下逞强的面具。跟那年冬天蹲在足球场边上的女孩子一样，她坐在阶梯上，不留余力的嘶喊。在喊声中释放委屈、悲伤、寂寞、愤怒以及误解，又最终让全部隐匿于高高的杂草中。
***
回程的列车上座率高了许多，坐在前面一席的三个年轻女士正兴高采烈地回顾着一天的购物，其中一位更是不失时机地评论其余两人的品味。我又环顾一次附近的坐席，有焦虑的，有疲倦的，更多的还是像那三位女士那样平和、满足。
列车飞速略过一个个屋顶，偶尔有几座楼设有太阳能热水器，经过的时候便会向反射渐堕的夕阳。这一天我切实体会到一点点了，救赎的含义。
谁都有过犯错后想重新来过的经历吧，但用“重新来过”这种方法去挽回过失则闻所未闻。若果一个错误是由另一个错误诱发的话，那么自身的救赎是不是也应该要基于对他人的救赎呢？
我们人类之间的关系就和宇宙中的星体一样，大家凭一种引力彼此相吸相斥。恭桃在我和小井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那晚出手相救。然后我又无头无脑的撞入她家，稍微帮她放下心结。
然而有现在这样的展开，都是因为摇光。她出现后，彻底打乱了我的日常，也改变了我的生活，甚至引导了我的思想。她好像有说过自己是“忏悔者的导师”来着、、、这位导师，还是下落不明。
早上会匆忙跑去警署报案并不是什么头脑不正常的表现，只是当时觉得不能再这样欺骗自己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会露出那种表情，挤出那么勉强笑容的摇光，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就这样乖乖地回家。可能我只是和恭助一样，竭力逃避着什么，胡乱地用经不起推敲的破借口搪塞自己，掩盖自己的真意。
“嗡———嗡———”
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喂，是大角先生么？」
话筒那边是陌生的声音。
「是的是的，我是、、、」
「这样，你早上来警署所提到的失踪者我们好像已经找到了，请您过来确认一下。」
「诶，找到了？好，我马上来、、、启兰路，好的。披萨店，好、、、诶？披萨！？」
本不报希望的警察居然高效的找到了摇光，使我惊异了一下。
下了列车后，我又马不停蹄直往那间披萨店赶。小井那头的短信显然已经对我一天无故旷课又没准时回家而极度不满。总言之我快累脱了，无论是肉体上、精神上。
当我喘着气赶到，只见门口除了两名警员还有众多的市民。难道说出什么事了？！我忐忑地靠近人群，却发现似乎有欢雀跃的呼声、、、
我向警员说明身份后寻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则默契地指着店铺门口的广告旗帜“大胃王卫冕争霸赛”。
「这家店最近在搞大胃王比赛，而我们听说附近有消息说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屡战屡胜，甚至被店家主人留下当作王牌，在此一带已经少有名气。我们便来打听，结果发现和你描述的特征很吻合。」
我挤进店内，几位大汉或仰首打嗝或卧倒在桌上，HP槽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只有那位姑娘还满不在乎的吮着面条。
「大角同学？快坐阿，这里的老板好好喔~不但给我那么多好吃的，还给我地方住呢！」
她不慌不忙的拍着隔壁的空座，要我坐下。我调头走出店门，向两位警员确认并道谢。
「喂呀，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摇光也跟着跑出来了，赤着脚。我瞄着她唇上的酱汁，这跟我列车一路来饥寒交迫的脑补形象相去甚远。丫的，我这真是瞎操心阿！！
「你一坐下就会忘了鞋子吧、、、」我把视线移下到她的脚丫，她也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赤脚，「快点穿上鞋子回家了，小井可是要在我的汤里洒胡椒粉了。」
摇光一溜烟的缩回店里穿好鞋然后小跑出来，和我一起突破了围观的人群。她把手藏在背后玩弄着手指，跟在我身后。
「那个、、、」
「嗯？」
「如果想住下来、、、」
「什么呀？听不见，好小声。」
「请你先住在我家吧！你看，多亏你，小井也很开心。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你才行。所以，在你没想好要走之前，和我们一起吧。」
阿~说出来了。是不是去了黑帮老大的家会让勇气倍增了呢？自己完全没有同手同脚的自觉。
「噗，大角果然是个笨蛋呢、、、」
池星沼的夜空，星光璀璨。摇光雪白的肌肤亦似会发光一般、眼角下方的小泪痣格外明晰，随着上扬的的嘴角产生了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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