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继续道:“倘若没有半年赌约,街道司只能由我一人守着,直到撤司。”
“我只是个舞刀弄棒的粗人,街道司的事务与我格格不入,且我又无力挽狂澜之才能,我自知,这赌约一旦成立,我李元惜绝大可能是要回延州老家的。事败回家,不符我的脾性,自尊受损,比砍了我脑袋更痛苦,我亦是不打算回延州的。因此,街道司与都水监所立的半年赌约,于我而言是生死局,我把你们拉入这场局里,拿十两月钱引诱你们,实则,小左清楚,街道司账面连二两银的月钱都无法拨出,我唯一能起死回生的办法,就是半年内令京城改观,以一赌约之胜利,赢得街道司半年后的长久生存。这是逆水翻身的唯一机会!”
生平首次,她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慌,因这恐慌,她的躯体内竟微微发颤。延州,就算她已跪在铡刀下,亮出脖颈,从来都是大义凛然,未有过这种战栗。她清楚,这是源自心虚。
她望着青衫们,想从他们眼中窥探得他们最真实的想法,沉默的青衫让她备受压力。
“我骗了你们。”她承认,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小左知晓,她想摸刀,如今在后院寂静了的斩马刀,曾是李元惜的身家性命,从不离身的伙伴。她想去取刀好安慰李元惜,却知道如今这紧张的气氛,实在不是拿出杀过人的刀的好时机。她也想握紧李元惜的手,给她可靠的力量,但她也明知,此刻,不允许李元惜在青衫们面前展示脆弱,她倔强地绷紧了的肌肉明确地告知了她。
“街道司需要你们,你们若能放下芥蒂,选择留下,我李元惜定然不负你们信任!”她给小左递了个眼神,小左倔强不肯,她便只能痛苦地宣布:“但你们若想离开,尽可离去,我会去都水监再次索要经费,我会将本月月钱全数发给你们。我们好自为之,若有缘,江湖再见。”
“如此说来,我舍弃自己稳妥的职业,是被你骗进来的!”张乐福愤愤地嚷:“我虽是个漏泽园背尸的,粗茶淡饭也好歹有吃有喝,走时我便没打算再回去,现在你倒好,三言两语就打发走我们!”
“对不住。”李元惜摆摆手,无力再说别的话。半年赌约着实吓人,但实是无路可走,只能如此。
小左心疼李元惜,想去叫张乐福算算帐,以他背尸的薪酬来算,十两银需要多年才能攒得够?而现在他在街道司不过区区几天,便能拿走十两银,不是该偷着乐吗?不过,这话她只敢想想,绝不敢说出来的,毕竟如果不是街道司的招募,张乐福的背尸也算是一份稳定的收入了。
青衫们静待着,默默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失业。
“大人,半年,让京城焕然一新?”董安想重新确认一次,李元惜点头。
“你答应好的月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又有青衫提问,小左看李元惜面色霎时惨白,实在忍不住了,连忙抢着回答:“姐姐说出口的一定会兑现承诺,她就算把我小左卖了,也一定会给大家十两银的月钱,但是,账面上的事归我小左管,我不想被卖了,我自会有给你们十两银的办法。”
“说到做到,这十两银,我一定会给大家个交代,”李元惜说道,倔强的她不肯认输:“可是,倘若大家真想月月拿十两银,我还是希望大家能随我奋力一搏!”
一向少言寡语的靳长生抬起眼皮,悄声发问:“大人在延州可是山贼?”
山贼?
山贼这强横猖狂的描述,用在李元惜身上,倒有几分合适。
“杀过人。”李元惜尽量开诚布公:“杀过不少,最后一个,是西夏嗜血王爷野利黑屠,也正是他的死,差点让我也变做阴间鬼。”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谁都没想到,小小的女子的砍刀竟然真饮过血。早前有人曾在凌晨见过李元惜练刀,气势凶煞,真不像寻常比划,便怀疑她的来历。
雷照一声笑了出来,令李元惜颇为不解。
“大人,俺雷照身边从不缺吹牛说大话的,可敢吹半年让东京改观的,俺雷照从没见过。”
众人一齐笑了,的确,从未见过。
“但是既然大人能把砍刀砍到西夏王爷脑袋上去,半年改观东京,又有何不可能?”
死灰般的心中瞬间吹起了一丝烟火,李元惜走下台阶,到雷照近旁,“你说什么?”
“俺说,大人你好不地道,如此狂妄的赌约说立便立,拉着街道司一百青衫全部下水,却不予俺们说。你是想瞒着俺们,把压力全部承受在自己身上啊!简言之,俺信你,你却不信俺!”
李元惜别过脸去,雷照说中了她的要害,她确实不信。没有十两银月钱诱惑,这些个适应了京城金银铜臭的陌生人中,哪个会愿意随她踏进街道司的门槛?
“俺还说!”雷照补充,拉回了李元惜的注意力,他扯着衣衫:“反正俺这身青衫衣裳做得挺好看,俺不想脱。十两银的月钱你一分都不能少俺的,俺就像最初答应你的,褪八层皮去给街道司干活卖命。大人,你若真能领着俺们,创造这个奇迹,俺敬你是条汉子。”
那烟火,总算是腾起了火苗!
“我今日踢你……”
“应当的,俺该踢!倘若俺提前知晓,俺的拳头能让这半年赌约面临危险,让大人和兄弟们的前途冒险,俺就当侯明远是坨臭狗屎。”
最初抱怨的张乐福也站了出来:“我既然离开漏泽园,就没打算回去,我好赖都要留在街道司,以前,很多人都瞧不起我,我都习惯了,这次侯明远嘲笑过我,我知道,我还是要脸的!”说到这里,张乐福气得跺脚:“那渣滓居然说我大逆不道,我绝不能放过他!”
“当真不走?”雷照问,张乐福摇头:“和你一样,不脱青衫,褪八层皮,十两银的月钱一分都不能少。”
雷照举起拳头,伸向牛春来:“来啊,营长,咱不能叫这么个小妮子小瞧咱,咱去争取咱的十两银!”
“在万怡街,大人抖空了钱袋,提前预支了我牛春来十两银,打从那会儿起,我就认定大人有干大事的魄力!”
牛春来紧紧捏紧拳头,举向头顶:“我牛春来,愿意随同大人一起去赚那十两银,去创造东京奇迹。在我一营的,堂堂七尺男儿,何不拼一把?”
五十名青衫陆陆续续地全举起手,董安大笑:“牛哥,你抢了大人的噱头,我抢左姑娘的。董安一营的,左姑娘像不像你们家长大的丫头?你们甘愿为了给一群糙人发月钱,卖了这么可爱的丫头吗?我董安不想,且我董安,也甚想京城变样儿,将来对儿孙说,京城这么好,有我一份功劳。咱不举拳头,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咱去摸扫帚,交班了,咱得去干活了。”
说罢,他便往库房走,雷照又跟他吹胡子瞪眼:“嘿,你这人嘴里是不是长着毒瘤?啥叫花里胡哨?俺雷照举拳怎么了?难不成俺们举枕头被子?你给俺说清楚……”
青衫都各做各的,浑似以往一般,雷照与董安两人又追打起来,小左半路杀出,拦住雷照。
“你先给俺说清楚!不是我说,雷大哥,您能不能收敛点性子,您现在不是除暴安良的江湖好汉,您是街道司青衫啊,抡起拳头前,能不能想想管勾大人还在此?”
开诚布公,大事平息,李元惜此刻的脸色总算是泛上了红晕。雷照见了,心里一阵暖意:“大人,你放心,俺雷照以后听你的,你叫俺打,俺再打,不叫俺打,俺打,俺就吞了俺的拳头。”
冲动暴躁是雷照天性,他嘴里这话,听听就好,实是不能信的。
李元惜笑着摇头,催他:“去休息。”
她知道一人也在静默地看着,此时,那人也从大门后进来,身上沾着一股金疮药的味道,并未提赌约之事,只用行动表明,他会一如既往,继续为李元惜效力。
“都安顿好了。”周天和向李元惜汇报,托李元惜吩咐,他亲自去药馆照料了那些鼻青脸肿的旧青衫,所幸人伤得不厉害,静养几天就好,只有侯明远,被雷照打歪了鼻子裂了嘴唇,养伤期间不能喝酒,人急躁得很。
“大人需小心侯明远,他心胸狭隘,恐怕还会再寻事端。”
“无碍,”李元惜摆摆手,心里倒觉得轻松不少:“我最害怕的一块心病,经他这么一闹,竟然也去除了。如今街道司上下坦然相对——师爷不是三番两次地提到青衫凝聚力吗?我看,托侯爷的福,青衫们比之前要更团结。”
如此,马军衙街的群殴事件暂先落幕,街道司再次恢复正常运行,翌日蔡河便开始疏浚工程,青衫们拿出十二分干劲,像是故意和孟良平对着干,偏叫他看看这群货色有没有能力让京城改观。布置人力偏少的五丈河也尽力不落后,青衫清扫后,百姓一致好评。
然而,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这夜,又一个噩梦后,李元惜攥紧床褥的手指发僵,起身稍稍定神,便照往常一样披了件衣衫,轻柔地抚过静默的长刀,给火盆里添过炭,为小左掖好被角,开门走向院里。
为此时刻,思乡情甚,只有练会儿拳脚,她才能顺畅地清醒过来。
皎月斜挂,天幕冷青,街市上的声音飘渺但绝不落寞,似乎又是个盛世之夜。然而,一股呛鼻的浓重气味却激醒了李元惜的警觉。
果不其然,左偏院库房浓烟滚滚,尚有些红光映衬!
“着火了!”她喊。
身后屋里“嗵”地一声闷响,并着小左“哎呀”的痛叫一起传出。
库房那边已有人,起先李元惜以为是挨得最近的青衫们在救火,昨天招募的一百人已全数尽在右偏院房里休息了,不过听那动静,鬼鬼祟祟得很,却也是想扑灭火来着,被她这一嗓子惊得先逃去了。
休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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