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镇北王府七公子,昔日的少年天才剑修,半月以来只学了一剑,而仅此一剑却还未学成,甚至连半分长进都没有。
算是张麟轩如今半个师父的男人要求少年挥剑之前必须先将剑气聚于竹剑之中,藏气成功后,再行挥剑断石。
藏气于剑,其实倒也简单,不过一柄竹剑实在是难以承受少年气府内的全部剑气,藏气之后,还未挥剑,竹剑便会瞬间断裂,以至于张麟轩半月之内都还未曾挥出过一剑。
剑客张欣楠对于少年练剑实在是有些不忍去看,这也叫资质不错?原本前些天,剑客还能拎着一壶酒,端着一碟盐水花生,坐在屋檐下看着少年练剑,偶尔还会稍微“指点”少年两句。
不是吧,不会有人练剑还挥不出去剑吧?
你还行不行了,这都学不会?
要等你能挥出去剑,我没准都入土了,这一身上乘剑术到时候你上哪学去啊。
算了,我还是给你指条明路吧。剑道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你,你去学暗杀术吧,毕竟你偷袭的天赋很不错。
今日清晨,张麟轩许是真的被剑客说烦了,一早起来干脆就不练剑了,吃过早饭后,直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地抄书。
张麟轩小的时候脾气很大,一旦正在生气,便很少有人敢靠近他。为了免得少年将火发在别人身上,韩先生便让少年生气时就去抄书,久而久之便养下了这种习惯每逢与人置气。除了昔日的大公子张麟诚外,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张麟轩生气时候来打扰少年,因为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有一种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杀意,谁也不确定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会干出什么事来。
例如那年大旭太后六十岁寿辰,老王爷带着长子入京祝寿,年仅十岁的张麟轩非要跟着一起进京,说是要去见见世面,瞧一瞧京都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到底是怎么个用鼻孔看人法。初次如京的张麟轩没有随父王和兄长一起入宫朝圣,反倒是偷偷溜了出去,沿着京都城内的长安街一路闲逛。而此番闲逛后,便给少年在赢得了个“比京都城纨绔子弟还要纨绔”的说法,因为张麟轩险些将武安侯的亲儿子,也就是如今大旭皇帝的亲侄子当街打死。
按大旭律,凡大旭臣子皆不得称王,就算是皇室宗亲也一样是皇帝的臣子,所以也不可称王。大旭自立国之日起,也就只有唯二的两位王爷,而且都在当朝。
武安侯萧霁乃是如今皇帝陛下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大旭一统北地十三州的过程中,他的军功仅次于南安王萧佐和镇北王张允执,不过这种仅次于可并不意味着他的军功便接近这两位。就如同书院的考试,前两者分数极高,某些人虽是位列第三,但分数却不知差了多少。
不过武安侯萧霁在大旭官场上的人缘极好,为人处世十分有分寸。相较之下,比南安王萧佐被宗室朝臣疏远的局面要好上许多。至于镇北王,那就没有可比性了。北境张氏虽说不受文官待见,但大旭官场上的武将则无一例外,无人不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场极为惨烈的城前之战,历来为人向往。试问天下男儿,那个不想堂堂正正地披甲上阵,与敌厮杀,悬敌之首级于马背之上,策马杀入敌阵,这是何等的千古豪气,怎能不令人向往。
萧霁之子萧承恩仗着宗室子弟身份,在京都城内历来是为所欲为,但好在没有做过太过出格的事情。皇帝陛下念着兄弟情分,叔侄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偶尔琐事,训斥了之。可萧承恩却并未有所收敛,反倒愈发行事无忌。在太后寿辰之日,为了一件寿礼直接将一名工匠的双手废掉,只因其所做之物,不符合他的心意,并强行将其女收作暖房丫鬟。更是让家丁将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沿街拖曳而行。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恰好张麟轩在此为求凰跟李子选取珠宝首饰,京都城的风格与北境差别甚大,打算选几件待会去让她们看看,免得让她们埋怨自家公子小气,入京了都不给她们带一两件礼物。
张麟轩付好银子出门后瞧见一个缩在巷口角落里的小姑娘,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张麟轩便解下身上衣袍,蹲下身去为小姑娘披好,瞧着小姑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张麟轩便从取出方才刚买的首饰,一枚小小的朱钗,送给小姑娘当做礼物,打算哄她开心。面色苍白的小丫头,瞧着这个有善心的小少爷脸上不禁多了些笑意,不过礼物还是不能收下的,正在小姑娘打算开口将东西还给少年时,一旁路过的萧承恩直接夺了过来,并与身边人笑道:“这首饰不错。”
张麟轩皱眉沉声道:“拿来。”
萧承恩一脸鄙夷,瞧着张麟轩与那个穷酸丫头,直接一口唾沫吐到小姑娘身上,骂道:“哪里的野小子野丫头,赶紧滚,这朱钗小爷要了。”
萧承恩直接转身离去,手下人则一口一个唾沫吐到小姑娘身上,然后继续拖曳着一个女子沿街而行。
小姑娘拉着张麟轩的手,不停的摇头,好像在告诉少年不要去招惹方才那个人。
张麟轩直接甩开小姑娘的手,抄起身边不远处的一根木棍,直接冲过去,照着那萧承恩的脑袋就是一棍。因为张麟轩自幼练剑的缘故,需每日都举剑数个时辰,长此以往,张麟轩的臂力比同邻人不知大了多少,此番一棍便将萧承恩打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萧承恩身后的护卫急忙上前阻止,却不知是何缘故,纷纷倒地不起。
张麟轩揪着萧承恩的衣领,一棍接着一棍打去,昔日的少年下手极重,每一棍都基本上打在萧承恩的要害处,倒地不起的萧承恩哀嚎不已,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若非有位喜欢拉偏架的老修士出手阻止,萧承恩说不定就要真的被少年打死。那位老修士在以一枚珍贵丹药帮着萧承恩吊起一口气后,本想着言语训斥一下行凶之人,可不知何时默默站在张麟轩身后的老人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直接带着萧承恩就此离去。
至于原因吗,只有一个,那就是敌对双方修行路上的境界差距太大。
姓陈的王府老人,只是笑着对张麟轩说道:“公子可以回去了。”
此事刚刚发生不久,三公子和四公子便以修士符箓双双赶赴南山城,南山城的数万甲士城前带命,手中长矛皆是指向南方。
大旭天子在听说了此事后,根本为曾传召武安侯,只是托人传了个话,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了,兄长还是专心给母后过寿吧。
不了了之,不然还能如何?
整个寿宴,镇北王独自前来,镇北王府大公子不知去了何处,老王爷不曾与任何人客套寒暄,席间更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唯一所做的就只是与当今天子对视而笑,各自饮酒。
虽然无声,但彼此心知肚明。
镇北王似乎在用行动来告诉在场所有知晓此事之人一句话:当爹的为儿子撑腰,天经地义。
当镇北王与长子幼子一起返回北境后,京都城便留下了张麟轩的恶名,一个脾气极大,比纨绔子弟还要纨绔的藩王公子。
此刻心中不痛快的张麟轩坐在桌边抄书不停,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张欣楠正双臂环胸,靠在墙边盯着自己。
剑客明知故问道:“今儿怎么不练剑了?”
张麟轩闻言后,忽然停笔,扭过头盯着剑客。
“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若是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就干脆不要走上此途。此外更是不要有投机取巧的侥幸心理,修行之路必须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至于某些旁门左道纯粹是恶心人的东西,你也不要有所奢望,修行之路,一旦行差踏错就很难更正。你父王让我教你练剑,你也应该明白,你的某些不足我都可以给你更正。但正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你若不诚心学,我自然也不会诚心教你,所以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就此作罢。”剑客眯着眼笑道。
张麟轩并没有因为练剑屡屡失败而生闷气,实在是剑客有些话挖苦的太厉害了,少年听进心里去了,属实有些难受而已,这才不练剑而选择去抄书。
剑客有些悻悻然,小声嘀咕道:“一个剑修的内心抗击打能力也是很重要,再说了你是真的笨啊。”
“什么?”
“没什么。”剑客笑容真诚,“剑以后好好练,慢慢来总会做到的。我昨天连夜写了一本笨蛋少年……不不,天才少年习剑总录,里面详细记载了一些练剑的方法。后天便是五月初一,跟一个朋友约好了在镇北城见面,要出去几天,这几天你就自己按着书上写的练吧。”
天才少年习剑总录,这名字亏你想得出来。张麟轩满脸疑惑道:“书呢?”
“给求凰那个丫头了,我写的字跟你们大旭通用的不太一样,恰好那丫头认识,我就让她帮你翻译一下。”
张麟轩轻声哦了一声。少年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方才剑客说他五月初一要出去,就在后个,那今天不就是四月的最后两天吗,差点望件大事。
自从那场城前之战结束后,镇北王府便多了一条规矩,每逢月末,张麟轩兄弟几人无论是谁在家都要跟王妃一起去城东的那座观音庙敬佛祈福。
王妃信佛,连带着几个儿子多少都信些,其中以张麟轩尤其相信佛家的轮回之说。王妃每月月末的最后两天都要去庙里上香祈福,乞求菩萨保佑家人平安。这是府里每月一等一的大事,一向和蔼的王妃从不会因为任何事跟子女生气,唯独此事上从来都是不容商量。年幼张麟轩不懂事,总是不想去庙里,王妃唯一一次责骂也就是因为此事。
张麟轩大致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辰,赶忙穿好靴子,整理好衣物,寻问自己的半个师父,在确定自己仪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急忙去王府大门外候着。
张欣楠瞧着新鲜,认识半个月以来,还未曾见过少年遇事有何慌张模样,想来有趣便一起跟了过去。见朋友的事不急,反正三十里一眨眼的事。
城东有座观音庙,规模不算大,也没有一般寺庙里的金身大佛,只有两尊普普通通的泥胚观音像。庙里僧人不多,总共才十八人,三个负责烧火做饭,三个负责砍柴挑水,三个负责敲钟念佛,三个负责扫地,三个刚入门的小沙弥负责抄录经书,此外还有一个疯癫和尚,平日里胡言乱语,最好烧鸡美酒,还有一个黑衣僧人,平日里好与人说些佛法,还有一个老和尚,算是主事之人,这座庙里没有主持一说,不过老和尚类似于这种身份。庙虽不大,但好在五脏俱全。
观音庙门前有一副对联,张麟轩初见之时便极为喜欢,不似某些故作玄虚之语的刻意做作,相反观音庙门前的这幅对联就很实在。
进门烧香,香火钱多少给点。
拜佛就走,走之后僧人咋办。
在张麟轩看来无论是僧人也好,道门真人也好,儒家圣人也罢,始终占有一个人字,而且始终还在人间,那么他们便首先应该是人,是人便有人的需求,如温饱,住行等就都需要考虑,如此他们便还是凡俗中的一份子,与修道之人口中默认的世俗之人,其实是同一种人。
今日来此敬香的人除了王妃和平日里的贴身侍女外,就只有张麟轩与剑客张欣楠两人。三公子成亲后,便应该独自外出开府成家,三公子麟熙本打算将自己的府邸安置在镇北城,不过老王爷最后没同意,还是按原来将府邸安置在了王妃早就选好的海宴城内。老王也告诉张麟熙半年之内若边关无事则无需回去,当爹的总不能儿子刚成亲就让其与儿媳分地而居吧,至于边境的事便暂时全部都交给自己的四儿子张麟泓处理。老五张麟默和大旭的送亲队伍一起返回京都,带王府向朝廷谢礼。老六张麟燚去了竹芒书院问道,有些事还是用读书人的方式处理,吵架总比打架来的轻松。所以王府内就只剩下张麟轩这么一个练剑不成的闲人了。
王妃敬香,少年站在身后有样学样,礼成后,王妃去于庙里的僧人请教佛法,少年便跟自己的半个师父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四目相对。
张欣楠许是真的无聊,便与少年说了些修行境界的事,张麟轩从自己半个师父的口中的得知,修行不止十个境界,十境往上还有一片广阔天地,只不过很少有人能走上去,毕竟更上一层楼这种事,很难做到的。最后张欣楠还不忘挖苦道,若是少年以后能以剑走到九境,便没白费自己一番辛苦教导。
张麟轩白了他一眼,懒得搭茬。
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庙门外的柱子上,动作和神色如出一辙,皆是双臂环胸,目光中略有一丝不解,不约而同的望向大殿内的两尊泥胚观音像。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渡人呢?
少年的半个师父,剑客的半个徒弟,两人相视而笑,自说自话,话虽不同,但道理却将近。
剑客讲剑随己心,莫困于外物。
少年说心有虚舟,何须他人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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