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刘爱雨起床洗漱后,清扫了店铺卫生,打开门,生火烧水时,却看见陈望春站在门口,刘爱雨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时,镇上的一大半人还没起床,只有一柱炊烟在孤独地飘着。
刘爱雨把陈望春拉进店里,看了墙上的日历,今天星期三,陈望春应该在学校上课,他怎么跑镇上来了?
小艾和小丽十点后才来,碎红回了家,她孩子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店里就刘爱雨一人,陈望春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刘爱雨一摸他的手,冷冰冰的,她倒了一杯水给陈望春,轻声说:“暖一下手,你来这里,你爹知道吗?”
学校组织学生到镇医院体检,陈望春逮着个空,跑来看刘爱雨。
刘爱雨在镇上学理发的消息,传到了学校,陈望春得知她在理发店当学徒,他迷惘痛苦,他想不通刘爱雨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陈望春说:“你回去念书吧,我知道你,只要用心,成绩和我差不多。”
刘爱雨心里一动,有一股暖流在撞击她的胸口,她把门口的小火炉提了进来,放在陈望春身边,笑着说:“回不去了,这里挺好的,我学几年手艺,到城里开个店。”。
陈望春呆呆地坐着,不停地揉搓着两只手,他像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怎么说。
他长高了,嘴唇上有了黑黑的胡子,喉结也变大了,像个男子汉了。
刘爱雨问:“在学校好吗?”
陈望春说:“好。”
刘爱雨问:“你爹还打你吗?”刘爱雨最担心的是这个。
陈望春摇摇头说:“不打了,也用不着打了,我的脑子里有固定的程序,啥时候干啥,手脚自动就去做了,不用他操心了。”
刘爱雨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容,说:“你要多运动,不要老坐在屋子里,动一动,对身体有好处。”
陈望春说:“我不想动,除了做题考试,我对啥都提不起兴趣。”
刘爱雨心里很难过,本来,她对陈望春有怨气,但他木讷沉默的样子,又让她心疼,那个活泼、调皮、开朗的陈望春哪里去了?
刘爱雨想问问陈望春,升旗仪式上为啥要把他们两人的秘密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
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之下的拥抱,怎么都怪在她的头上,而且说她勾引?但看着拧着眉头,抑郁不欢的陈望春,她强行忍住了,也许是他一时的冲动吧。
其实,这一切,都是徐朝阳老师一手导演的。
植树造林的第二天,他找陈望春谈话,开口就说,你和刘爱雨做的那些丑事,有人亲眼看见了,向学校反映了,你老实交代吧。
陈望春便老老实实地讲述了那天的经过,当然不敢忽略任何一个细小的细节。
徐朝阳校长立刻上纲上线,将问题严重化,说你们的行为足以处分开除了,然后,他假装仁慈,要治病救人,挽救陈望春,只需要他有一个诚恳的认罪态度。
陈望春便在升旗仪式上,一字一句地读了徐朝阳校长亲自为他写的悔过书。
陈望春当然不知道,他的言行深深地伤了刘爱雨的心,不碍人情世故、不懂儿女情长的陈望春,被徐朝阳校长当枪使,狠狠地捅了深爱着他的女子,而浑然不觉。
刘爱雨取下陈望春肩上挎着的书包,问:“啥东西,这么重?”
陈望春说:“给你的,不知你喜欢吗?”
刘爱雨说:“你送的,我都喜欢。”
她要打开书包,陈望春紧张地一把捂住说,现在不能看。
刘爱雨笑了,说:“我不看,你坐下,我给你洗头理发。”
陈望春犹豫不决,刘爱雨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
刘爱雨仔细地兑了水,试了一下,不热不凉,刚合适,她将水缓缓地浇在陈望春的头上,一双绵软的手,温柔地拨开陈望春的长发,在里面缓缓穿行。
刘爱雨的十根手指,像有话要说,它们一根根极尽温柔,又含着莫名的忧伤,这一刻,他们都想起了遥远的往事。
刘爱雨给陈望春剪了一个很酷的流行发型,对着镜子照了照,变帅了的陈望春羞涩地笑了。
刘爱雨说:“走,我们去吃饭。”
陈望春着急地说:“我们在体检,来不及了,我得走。”
刘爱雨有点失落,说“那你走吧,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坐坐,边吃边聊。”
陈望春打开书包,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一套《神雕侠侣》,一套《笑傲江湖》,一共八本,难怪这么重。
陈望春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旧的,你不要嫌弃,等我考上了大学,再给你买新的,崭新的、全套的金庸全集。”
刘爱雨拿起书,轻轻抚摸着,她怎么会嫌弃呢?她鼻子一酸,泪眼朦胧,说:“我不嫌弃,我等你给我买新的,全套的金庸全集,你可别忘了。”
陈望春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忘不了,我的记性好。”
陈望春要走了,却不走,像忘记了一件事,刘爱雨问:“你怎么了?”
陈望春突然变得扭捏不安,说:“我要抱抱你。”
刘爱雨冷起脸,说“陈望春,你学坏了。”
陈望春身子一抖,眼里的光瞬时暗淡了,他低下头,拉开门,刘爱雨却旋风一样,扑过来,关上门,拽住了陈望春,看着他。
两人面对面、脸对脸,鼻子几乎挨在了一起,刘爱雨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她垂下眼帘,头抵在陈望春的胸口上,那里,一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令她惊诧恐惧。
陈望春紧紧地抱住刘爱雨,喃喃而又霸道地说:“你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碰。”
刘爱雨意乱情迷,含混地点点头。
刘爱雨和陈望春在发廊门口分别的一幕,让碎红看见了,她看刘爱雨面如桃花,意味深长地笑着,问:“帅小伙哪里的?”
刘爱雨说:“我的邻居,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上学后在同一个班,做了六七年的同桌,他在油坊门学校上学。”
碎红羡慕地说:“青梅竹马啊,你真幸福。”
三个月之后,刘爱雨实习期满,晚饭后,碎红买了水果瓜子,几个人喝酒庆贺,正闹着,老李来了,说:“我也凑个热闹。”
小艾打开一瓶啤酒,递给老李,老李拿起来,咕咚咚一口气喝干了,他倒过瓶子,没倒出一滴酒。
碎红说“你慢些喝,也不怕噎着。”
老李说:“刚出现场回来,口渴极了,我还没吃饭呢。”
碎红白他一眼说:“迟一顿早一顿,饱一餐饥一餐,空腹喝酒,胃能好吗?”
碎红进里间,洗菜切菜,给老李做饭。
老李说:“不麻烦了,我泡一桶方便面。”
碎红说:“要吃方便面回去吃,别在我店里。”
碎红炒了一盘鸡蛋西红柿,油炸一盘花生米,拍了一个黄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对老李说:“你先吃菜。”
碎红到外边的店里,买了几个馒头,一块酱牛肉,回来切了,端上桌,说:“细嚼慢咽,别像饿死鬼投了胎。”
老李嘿嘿地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说:“这个下酒最好。”
刘爱雨喝了一瓶啤酒,她有点兴奋,也许过一两年,她也可以像碎红一样,开个自己的理发店。
碎红却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说开理发店就像江湖走镖,你得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没有人罩着,生意根本没法做。
“一剪钟情”发廊这些年一直有老李照顾着,那些地痞混混才不敢滋事;社会太难混了,生意做好了,同行妒忌;做赔了,又被人瞧不起。
刘爱雨太单纯了,碎红提醒她,这世上到处是陷阱,最黑暗的是人性的陷阱。
有碎红的精心指导,刘爱雨长进很快,不到半年,她的手艺竟然超过了小艾和小丽。
镇上人都知道“一剪钟情”发廊有个小美女,平常每月理一次发的,现在每两周就理一次发;不理发的,也找借口来理发店里转转看看。
发廊生意兴隆,碎红知道效益多半是刘爱雨带来的,便给她长了工资。
小艾和小丽不满了,她们在发廊干了三四年了,刘爱雨不到半年,却工资比她们还高,她们心理不平衡。
小艾是个直性子,心里不满,都表现在脸上和嘴上,她给刘爱雨给脸子看,大发牢骚。
小丽表面上仍嘻嘻哈哈的,但私下里,却散布碎红和老李的谣言,说发廊的坏话。
碎红看在眼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年终时,碎红给小艾和小丽塞了红包,两人才眉开眼笑了。
一天晚上,小艾和小丽回家了,碎红洗漱后,上床睡觉,刘爱雨犹豫着,说:“姨,我没惹小艾和小丽啊,她们怎么老挤兑我?”
碎红说:“这就是现实,冷酷自私,四个人的理发店,就勾心斗角,乌烟瘴气,你想想社会该有多复杂,你以后出去混,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不到两年,刘爱雨成了镇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剪,即使碎红,也要干拜下风。
碎红承认刘爱雨心灵手巧,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准备一下,到城里开个高档些的发廊,钱途不可限量,但又考虑到她只有十七岁,毫无社会资源和阅历,发廊开好了,是摇钱树;开不好,就是陷阱,还是再等两年吧。
小艾和小丽还是走了,她们无法接受刘爱雨凌驾于她们之上的现实。
碎红在“如意酒家”订了一个包厢,为小艾和小丽践行,她们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双双在城里的发廊上班,工资每月涨了两百块,碎红真心为她们祝福。
小艾和小丽按时赴约,菜上齐后,每人倒了一杯酒,碎红端起酒杯,说:“小艾,小丽,感谢这几年你们为发廊的付出和贡献,祝你们开心愉快。”
小艾和小丽嘴唇沾了一下酒杯,就放下了,小艾说:“我们还有事,就到这了,以后再聚吧。”
小丽也站了起来,说她家里有点事,必须回去。
刘爱雨的酒还没喝,她端着酒杯发愣,看见小艾和小丽要走,她放下酒杯,要去拦她们,碎红一把抓住了刘爱雨。
碎红的眼圈红了,望着小艾和小丽的背影,心里无限伤感,她想起了三个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包括她们的友情,咔嚓一下,就被无情的剪刀剪断了。
碎红拿起筷子说:“爱雨,咱们吃。”
两人默默地吃菜,不说一句话,心情复杂,舌头麻木,满桌子的菜,尝不出滋味。
小艾和小丽伤了碎红的心,再深厚的感情,在金钱和利益面前,薄如一张纸,一捅就破。
碎红不再招学徒了,心生退意,打算就和刘爱雨两人干着,哪一天不想干了,随时关门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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