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烬耐心地与她道,“距顾门衰亡已二十又二年,我一直试图查清当年顾门为何会遭受那些痛楚,借这个提条件的机会,问了星魁很多事。
他只承认了一事,当年是大臣元庆,提议疏川书院学生上战场的,我又从元庆那边问出,他之所以会这样提议,是应了枫州公爵的要求,枫州公爵想要星魁的声望破碎,你从中听出了哪几件事?”
席欢颜突被提问,却也不慌,思考几息,回答,“星魁对顾门确有杀机,才会接受提议,而书院学生都可以说是帝国未来的新力量,他下命把他们送到了战场上,虽搞垮了顾门,但也让人看到了他的残暴,恐怕不论是源师、武师,都不会再信服他。”
“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近二十年来军阀急剧增多的缘由之一,然促成这桩事的,不仅仅是星魁、元庆、枫州公爵,还有当时众多赞成这个提议的人,他们或许迎合星魁,或许是想瓜分顾门,或许是如枫州公爵一样,想把他捧高摔落,你能说他们无辜吗?”
席欢颜摇摇头。
星烬又道,“归根究底,他对顾门的杀心来自何处?”
席欢颜不答。
星烬替她答,“顾门涉及军商政,树大招风是一点,星魁觊觎顾门的财富是一点,我的存在恐怕也是其中一点。”
“他送葬顾门的荣光,那些真真假假支持他的人,同样在抽掉他宝座下的阶梯。”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危险的是政治,如果有一天,你能完全读懂这段历史,就说明你能够在这个名利圈里存活了。这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一群自私自利的野兽,我亦如是。”
星烬摸摸她的脑袋,“其实我不想你接触这些,我不需要下一代来继承我的辉煌或落魄,上一代的事,我也会处理好。
可是,不论你将来是当领袖,是给人做下属,是成独侠,是归于平民,都要看得懂局势,且学会在这局势中保全自己。”
席欢颜的脑海中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对面不只是自己复杂的出身背景,还有暗藏无数陷阱的冰冷世界。
她忽然闪过一道念,星烬给她东君之位,也许从没想过要她去承担什么,只为了给她最适当的环境和条件,帮她生存。
“我还有一惑,我们本就有亲缘,何为让我当你女儿?”
“这两年我带你四处求医之事,瞒不过有心者,他们肯定会查你的来历。”星烬神色些微柔和,“还记得我说过起义军抢砸金升德钱庄的事吗?”
席欢颜点头。
“那桩旷日持久的混乱中,帝国认为是起义军拿走了钱庄与顾族老宅中的财富,威逼、招安,想方设法让他们吐出来,起义军以为是当地官员或公侯抢走了钱庄里的东西,公侯则认为是被帝国查抄走了,过了好多年,他们才缓过神来,顾门庞大的财富,不见了。”
“他们转而怀疑你娘亲带走了那笔财富。”星烬道,“我知晓祖父有将顾门财产转移地下的打算,不过我后来不在顾门,也就不知晓究竟了。”
星烬叹说,“其他财富先不论,金升德钱庄主营货币兑换、抵押放款,另也吸收了大量商贾、公家的大额存款,这些金钱的消失,使得帝国市场出现了崩溃现象,也一度使起义军、当地官员成为子民宣泄愤怒的对象,这一切最后演变成了子民、公侯伯对帝国的声讨,帝国逼于无奈,拿出国库填平了这些账。”
“你娘亲要是出现,帝国恐怕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收上来的存款收据,追她要钱。”
席欢颜感觉自己刚认识的新世界又裂了,“顾门怎么可能一边打仗,一边转移财产,除非,他们早已打算和帝国决裂,可若要决裂,又怎么会上战场?”
“顾门在经营方面,向来以诚信著称,转移自己的财产也就罢了,不会动客人的存款,如真是顾门做的,我想......可能是你娘亲预估到战场上的顾门将士已陷绝境,顾门即将败落,临时决定报复帝国,下令各地钱庄销毁了存款。”
“销毁?”
“从州到县,从帝都到公伯侯封地,都有金升德钱庄的影子,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把里面的款项转移走,只能即时销毁,做出被起义军、官衙抢走的样子,加剧内乱。”
席欢颜抱住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星烬也学她的样子坐着,“坊间流传着很多金升德钱庄的掌事和东家,被起义军杀死的消息,也出现了所谓的尸体,但是,我仔细暗查过,他们大多是消失,而非死亡。”
“这件事连你也不清楚吗,你身边当有不少顾门子弟。”
“从疏川书院结业的学生、顾家军里退役的旧部、顾族远近亲属、金升德钱庄的伙计,都可以自认为是顾门子弟,但核心始终是贤士阁,贤士阁成员大多战死疆场,唯有几位钱庄东家没有下落,我情愿相信他们还活在哪个角落。”
星烬道,“顾门的一切都太沉重了,暗中盯着它的人仍旧存在,但你若只当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就只是同州东君,那些事沾不上你。”
“你也会出去打仗吗?”
席欢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也”,这个字让她有种失去什么的悲伤。
“打是一定会打的,不过没那么快,至少得拖到都城全部建设完成,前线就让帝国军队先扛着吧。”
星烬拿下她的毯子,催她上床,“你该去睡了,我今天告诉你的事,你须记住,却不必放在心上,管它事前,你得先做好自己。”
席欢颜躺到床上,又直起身子,拎着脖子里的吊坠问,“吊坠里显示的是什么字,有什么意思?”
星烬将它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我曾经查找过与源神相关的典藏,这种不是字,而是命图。”
“命图?”
“蕴藏死亡结局的命图。”星烬指了指吊坠中最右侧的图纹,“我从祖父那边看到的就是它,多年前,我凭印象画出了它,拿去给命师解读,那命师一语道破预言中顾族被屠的命运,并跟我说,有些命能改,有些命不能改,必死之命,一时的改变,会牵累更多性命。”
席欢颜很平静,“母亲,就是因此才信命的?”
“宁可信其有,这样才能争。”
“那第二个图是谁的?”
“是你娘亲的。”星烬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深深,“前段时间,我将你的命图寄给那命师了,命师说,你的必死之命还存在彻底扭转的可能。”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预示中娘亲的死法?”
“你娘亲为她心中的正义和爱而死,没有遗憾。”
席欢颜听了那么久的人心险恶,陡闻此言,顿觉自己的娘亲是人间之光,终于肯闭上眼睡觉了,梦里难得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影。
星烬等她睡着了,出了长宁殿,倚栏吹夜风,许久,手中一用力,碾碎了命师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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