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赵玉树生下她和张再景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张桂心。
冯淑兰托人捎信给张炳善,他的长孙出生了,能不能回家看一眼。
张炳善告诉来人,道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
张桂心满月那一天,张家办了一场隆重的满月宴。
张炳善和冯淑兰的女儿张玉婵也带着一家人回来了。
张玉婵嫁在本城开油坊的黄家,人称黄油坊,黄家几代人都在兴州开油坊,兴州人日常食用的花生油、豆油,一大半都出自黄油坊家的榨油机。
张炳善肯将闺女嫁到黄家,一开始看中了黄家家境殷实,二来是看中了黄嘉禾老实厚道,张玉婵嫁过去不会吃气。
出嫁已经八九年的张玉婵,儿子黄振已经三四岁了,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招人喜欢,跟舅舅张再景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人家都说外甥随舅,一点都不假。
客人当中,当然不会少了作为张家表亲的梁漱玉。
他的闺女梁小玉已经出嫁,如今有孕在身,今天没来做客,他儿子梁诗书已经16岁了,膀大腰圆的,看上去比张再景还要老成几岁,今天跟着他爹一块来了。
冯淑兰问梁漱玉:“表哥,诗书如今也跟着你在广济堂行医?”
梁漱玉笑着回答:“弟妹,咱们两家一样,都是吃这碗饭的,说不好听的,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不学这个,还能学什么?”
冯淑兰笑了起来,说:“这孩子长得真喜人,时间过得多快呀,一晃工夫都是16了,亲事定了没有?”
“弟妹,还没有呢,有合适的你多费费心。”
“这个自然,我们这样的人家,孩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儿?”
俩人正聊着,葛冰玉带着家里几个女佣人过来送水果,看见梁漱玉,赶着过来叫表叔。
梁漱玉说:“好闺女,一遇到了这个场合,都是你在忙活,你爹妈可没白疼你。”
葛冰玉笑道:“我侄子的满月宴,我这个当姑姑的该忙,表叔,您跟我妈多聊一会儿,我先到厨房帮会忙。”
指着葛冰玉的背影,梁漱玉悄悄对冯淑兰说:“我看这孩子不错,又勤快又爽利,最难得的是懂事,她比诗书大几岁?”
“大三岁,她今年19了,怎么?你想让她跟诗书?”冯淑兰将两只食指并在一起,问梁漱玉。
梁漱玉微微点头说:“女大三抱金砖,我觉得挺好,只是不知道冰玉愿意不愿意。”
冯淑兰早已明白了葛冰玉的心思,她有意拒绝梁漱玉,又怕梁漱玉误会,以为她贪念葛冰玉的好,想把她在身边侍奉,不想把她嫁出去。
犹豫了片刻,她说:“要不,赶明天,我问问她的意思?”
第二天,冯淑兰瞅了个没人的机会,将梁漱玉的意思转达给了葛冰玉。
葛冰玉一听,立刻摇头说:“梁诗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以梁家的条件,什么样的儿媳妇找不到?我不配。”
冯淑兰知道她不情愿。
梁漱玉问起来,她只好如实地告诉他,葛冰玉说她配不上梁诗书,梁漱玉也是个明白人,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张桂心周岁的时候,冯淑兰半夜起来小解,不小心摔了一跤,跌断了右侧大腿。
赵玉树亲自动手,给婆婆接骨,外敷赵家的黑膏药。
骨头倒是长上了,由于卧床两个月,吃的太好,冯淑兰又中风了,从此,便卧床不起。
葛冰玉自责,都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冯淑兰才跌了这一跤,为了将功赎罪,她将照顾冯淑兰的一切事宜,全都包揽了下来。
张炳善在家的时候,裕兴堂的大小事务都归他管,他这一出走,沉重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了张再景的肩上,他整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赵玉树既要照顾张桂心,还要操持张家上下的各种事情,也是顾了头,顾不上尾,每天只能到冯淑兰的屋里来问候一番,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照顾她。
冯淑兰想,多亏了葛冰玉,喂水喂饭,擦屎端尿,亲生的闺女也未必做的这么周到。
第二年,赵玉树又怀上了二胎。
冯淑兰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又高兴又心疼,瞧瞧身边的葛冰玉还是孤单一人,心里又是一阵遗憾。
这天半夜,她突然发病,感觉胸口象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堵,想喊葛冰玉起来,却喊不出声来,症状越来越重,脖子象被人掐住了一般,喘不动气。
一年多来,葛冰玉已经习惯了每天半夜起来瞧瞧冯淑兰。
这一瞧不要紧,只见冯淑兰面色青紫,牙关紧闭,嘴角还泛着白沫,她大惊失色,一叠声地喊道:“妈,妈,妈,你怎么了?”
冯淑兰毫无反应。
葛冰玉害怕了,连外衣都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跑到张再景的卧室门口,使劲敲起门来。
赵玉树怀孕月份大了,由于胎儿压迫腹部,翻来覆去地睡不沉,听见激烈的敲门声,忙推了推丈夫。
张再景对着门口问了声“谁?”。
葛冰玉声音颤抖地说:“哥,你快起来吧,咱妈她好像不大好。”
赵玉树刚要起身,被张再景一把按住,说:“你身子太重,先不要过去,我去看看再说。”
他穿衣下炕,跟着葛冰玉来到冯淑兰的屋子。
张再景一连喊了几声妈,冯淑兰依旧没有反应。
他伸手往冯淑兰身上摸了摸,身子尚存余温,扒开眼皮一看,瞳仁都散大了。
张再景一下子伏在冯淑兰身上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葛冰玉更是大放悲声,一边哭,她还一边念叨:“妈,都怪我没伺候好您,您才走得这么早,奶奶走了,如今您也走来,往后,可叫我怎么过呀,妈呀,你倒是答应我一声啊。”
张再景听了她的唠叨,一下子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赵玉树听见这边的哭声,知道婆婆没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赶了过来,一进门,看见葛冰玉趴在婆婆身上哭,张再景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推了丈夫一把,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站在这里发呆,我和冰玉给咱妈换上衣服,你去把何管家他们叫过来,将咱妈抬到棂床上。”
张再景刚要走,赵玉树又叫住他吩咐:“棺材还没定下,你让厨子小孟早上跑趟棺材铺子,告诉他一定要选上好的板子。”
张再景答应着出去了。
葛冰玉趴在冯淑兰身上哭个没完,赵玉树实在看不下去,拉了她一把,说:“人已经没了,光哭有什么用?咱妈送老的衣服你给她收在哪里?”
葛冰玉擤了一把鼻涕,指了指墙边的立橱。
赵玉树打开立橱,找出提前为冯淑兰准备好的寿衣,检查了一遍,放在炕上。
她从外屋找来一个脸盆,将水壶里的热水全都倒了进去,兑上凉水,吃力地端进了屋子。
跪在炕沿上,替冯淑兰擦拭遗体。
何嫂子从后院急匆匆赶来,一眼看见赵玉树拖着笨重的身子,吃力地忙活,连忙从她手中抢过毛巾。
葛冰玉这时才回过味来,养母真的是走了,即使她再哭再叫,她也不会回来了。
何嫂子拽了葛冰玉一把,小声埋怨道:“你就知道哭,少奶奶都八个多月的身子了,你还让她动手,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赵玉树说:“我没事儿,自从经历了我爹的事情,我什么都学会了。她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容易发懵。”
说完,三个人一齐动手,冯淑兰穿好了寿衣,张再景带着何管家和看门的小秦也都赶了过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冯淑兰抬上了棂床。
赵玉树又吩咐何管家,到竺蓝寺请和尚来家里念经,为冯淑兰超度。
一切安排就绪,天已经大亮了。
赵玉树累得气喘吁吁,刚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下,就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她赶紧换了个姿势,接着,又是一阵剧痛。
有过一次生育经验的她,知道自己已经临盆了。
太不巧了,这个孩子真是不会挑时候,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生,她气得狠狠地捶着炕沿。
张再景在灵堂里忙着招待前来吊丧的客人,一转眼功夫不见了赵玉树,他忙问何嫂子:“少奶奶呢?”
何嫂子环顾四周,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里呢,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张再景有些生气,这种场合,作为张家刚上任的主母,赵玉树虽然怀着身孕,但面对这么多客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躲起来。
这时,张家年轻女佣黄芩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地问:“少爷在哪儿?少爷在哪儿?”
张再景没好气地说:“我在这儿。”
把她叫到一边,训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嚷嚷,真没规矩。”
黄芩吓得不敢吱声了。
张再景这才问她;“找我有什么事?怎么又不说了?”
黄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少奶奶她……她……”
“哎呀,你快说,少奶奶她到底怎么了?”
“她要生了。”
“什么?这个孩子可真会赶时候,何嫂子,麻烦你了,跟着黄芩到少奶奶的屋里照看一下。”
何嫂子应声出去了。
二人来到赵玉树的卧室,赵玉树躺在床上,已经疼得大汗淋漓,小桂心坐在床上,吓得“哇哇”大哭。
何嫂子问赵玉树;“上次生桂心小少爷的时候,是哪位接生婆接的生?”
赵玉树说是王梅花。
何嫂子赶忙打发黄芩去请王梅花,自己留下来照顾赵玉树。
何嫂子问赵玉树:“少奶奶,你半夜就开始忙活老太太的事,早饭吃了没有?”
赵玉树摇摇头说:“还没顾得上呢。“
何嫂子一听,忙抱着桂心来到厨房。
厨子小孟正在灵堂里帮忙,厨房里一个人没有。
何嫂子只好亲自下厨,给赵玉树和张桂心一人下了一碗荷包鸡蛋面,喊来黄芪,端到赵玉树的屋里。
她们刚一进门,就听见赵玉树焦急地说:“孩子好像自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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