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彩袖轻挽,挽不住君心如月;半面残妆,画不出妾心滴血……
徐昭佩是我一直很想写的女子,初次知道她,是因为成语“半面妆”。
半面妆:“妃以帝眇(瞎)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
实在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有这等的勇气和底气?王公贵胄,妻妾成群,莺莺燕燕争相讨好献/媚,她却画着半面残妆,直刺帝王的痛处,更让人惊诧的是,她的挑衅与嘲讽竟不止一次。
“每”知帝将至,她一次次地画半面妆激怒他,他却一次次地忍不住去看她,给她激怒自己的机会。
我继续翻看,发现徐昭佩的勇气还不止于此。
“妃性嗜酒,多洪醉,帝还房,必吐衣中。”她喜欢喝酒,经常喝得烂醉,他回到房中,她必会将秽(物)吐到他的衣裳上。而这次连“大怒”的记载都没有了,他很可能还换了衣裳,照顾昏醉的她。
她还和他的臣子有私情,引出了“徐娘虽老,犹尚多情”的典故,还和俊男传递情诗……他竟依然忍耐着,共跟她做了三十二年的夫妻。
我总觉得,这对夫妻的情,不是相恨相伤这么简单,更不止史书所记载的寥寥数语,在一次次的伤害与纠缠中,定燃着破碎的誓言和残余的爱怨——
故事从那年开始。
皇宫举行赏春宴,她同一群世家公子小姐被安排到锦林院,和皇子公主们一起玩耍。
阳光明媚、香风和暖,大家哄闹着,在园中舞枪弄剑、摘花斗草、掷骰子、放纸鸢……玩得不亦乐乎,唯有一个男孩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画画。
“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做什么?”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讶然转头,看见了一个桃花般明艳的女孩。
“哎呀、”
他低下头去,早已习惯了这声惊呼,幼时染病,以至一目失明,连他自己都讨厌看到那只浑浊无神的眼睛。
“是孔雀么,你画得真好。”
她竟是称赞他的画,难道迎着阳光,没看清自己的脸?
他疑惑着,她已在他身旁蹲下,另执一根树枝轻划。歪歪斜斜的孔雀画了不到一半,就赶忙抹了,改画小鸟,更是嘴歪眼斜,她气呼呼地扔了树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了哦。”她抬起头,巧笑倩兮,滢滢秀眸望着他来不及躲避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却被她握住手腕:“这又何妨。”
“我知道你叫萧绎。”她笑着,像武人般抱了抱拳:“我叫徐昭佩,幸会哦。”
他看到她腰间悬挂的灿灿饰物,竟是一把银匕首:“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带着匕首?”
“你这话说的,本小姐可是将门之后,豪放人物哟,匕首算什么,我以后还要悬佩刀呢。”她骄傲地仰头,熠熠生辉的眼睛仿佛揉进了太阳光。
“不过徐将军给你取的名字,‘佩’应该是指玉佩吧。”他指了指匕首上嵌着的一小块玉石,笑道。
“哼,居然敢小看本姑娘。”她拿起树枝,将他方才画的孔雀划乱,之后又觉得不舍,闷闷地撅起小嘴,一双黛眉纠结着。
“这也值得生闷气么,我即刻再给你画一幅。”他捏了捏她的香腮,她不客气地用双手回敬,俩人“拉扯”着走到凉亭,吩咐侍从去取笔墨,侍从却惊讶地看着他久违的笑脸。
七皇子笑了。
七皇子画了一个女孩的画像挂在书房。
七皇子喜欢徐将军的千金,皇上决定给他们赐婚。
消息传到徐府,徐昭佩是愕然的,她才十岁,对未来有着无数的憧憬,她喜欢舞剑、喜欢骑马,喜欢父亲口中那海阔天空、皓月千里的世界……然而这一切,被几行诏书斩断,成了永远的奢望与遗憾。
(关于两人成亲的年龄,第一眼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确认了两遍。史书上没有记载徐昭佩的出生年份,但萧绎的记载得很清楚。公元508年出生,517年迎娶徐昭佩为王妃,虚岁10岁……徐昭佩自然跟他年纪相仿,所以两人确认是青梅竹马无疑惹。)
大婚那日,疾风骤起,飞雪漫天,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息被茫茫冰雪湮没,她下了嫁车,踏着绵长的宫锦,步入金碧辉煌的雕花囚笼。
新房内,她放下遮面的绢扇,却发现他的眉宇皱得比自己还深,不由气恼地将绢扇朝他掷去:“把我拉进宫跟你一起坐牢,你还不乐意了?”
他忙忙伸手捂她的嘴:“大喜日子不许胡说。”
“是了,听说王爷还喜欢观测天象,定是觉得今日的气候不祥吧。”她撇撇嘴,骄傲地抬起精巧的下颔:“既是天意,犯愁又有何用?提前预知,提前失意么?”
“……”他坐在她身侧,沉吟着开口:“若不在意,何来失意。”
看着他黯然的神情,她终究有些不忍:“算了,谁跟你悲风伤月呢,我们喝酒吧。”
“喝酒?”他眼睛一亮,方才见她满脸不高兴,还想着等会怎么行合卺之礼呢,没想到她竟会自己开口。
“是啊,敢不敢对饮,谁先醉倒就算谁输。”她走到案前,举起合卺金杯,一饮而尽。
“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他苦笑,缩回了想要跟她相挽的手。
“唔……谁赢了就听谁的好了。”她思量片刻,眨了眨慧黠的眼睛。
“好,干杯!”他一撩喜袍,学着她的模样,洒脱地坐在宫锦上与她碰杯,清脆的声响一如他心底的忐忑,无妨,还有漫长的岁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故事总能撰写。
自己居然喝醉了!这是她睡醒后第一个念头。真丢人,要被那家伙笑话了,她将心一横,忿忿地睁开眼睛,却没迎上他嘲笑的脸,疑惑地起身,看见枕畔放着一泓碧波般澄澈的圆月玉佩,昨夜成礼用的绢扇也放在一旁,扇面已经画上一双彩绘孔雀。
“愿赌服输,谁赢了就得听谁的。”他负着手,煞有介事地望着她。
“嗯。”她嘟着嘴,郁郁低头。
他俯下身,将那泓玉佩系在她腰畔,双手牵起她的柔荑:“以后不许叫我王爷,要叫‘阿绎’或‘阿七’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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