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钱本就没有多少概念的崔万山,银子很快消失殆尽。
从中午开始他坐在寻芳阁大堂里独自饮酒,热闹中更显寂寞。一个人走过来在他耳边悄然道:“爷,有个买卖做不做?”
他看着杯中酒,眼皮不抬说,“滚!”除去杀人他还会做什么?
记得阿爷说过,替天行道是侠者所为,但那天他做的事是拿钱替人杀人,和侠义没有半毛钱关系。把杀人当成买卖来做,这是什么?怎会是替天行道?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他,这是俺崔万山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吗?俺可以判人生死,取人性命?
他提起酒坛狂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扬州路上最火热的歌舞场寻芳阁,大厅里坐满了人。
老鸨红婆站在厅台歌榭,清清嗓子笑道:“各位客爷,咱们寻芳阁刚刚从北方请来一位才貌双全,艳绝天下的姑娘,今天初次与各位爷见面,还请多多捧场。先让姑娘弹个曲儿,各位客爷品评一下如何?”
说完话红婆双掌轻拍,台前低垂珠帘,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帘幕后面隐隐有一身穿淡绿色衣衫的姑娘慢慢走上台,在琴床前坐下。珠帘半遮半掩间只看到一个俏丽身影,让人浮想联翩。这红婆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红婆手掌轻拍,待众人安静下来。她笑道:“请各位客爷品鉴一下我们新来姑娘的技艺。”
崔万山心里微动,没来由想起一路上同船曾被他三番五次从强盗手中救起的,犯官之女周姑。
有人不耐烦道:“少说废话,赶紧让姑娘弹一曲大家听听。”
帘内琴声叮咚,轻拢慢捻响了几声。
大堂内嘈杂人声被琴音感染,渐渐安静。
崔万山不通音律,但他也听出了琴声的柔婉,不觉被琴声吸引。
他突然心神一晃,闭上眼,好似坐在了小溪边。柔柔的微风拂面,流水潺潺,轻盈,跳脱,欢畅。溪边野花娇艳,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他起身,临水负手而立。几片落花逐清澈碧水远远飘来,又飘向远处,流水脉脉,落花无言。
人变的慵懒,如沐春风,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他端起酒杯竟闻到淡淡花香。
曲调婉转若流莺,远山后出现一抹微云,慢慢飘来,几朵白云不断变换着形状,白云越积越厚,颜色由白慢慢变暗,风声渐急,一场春雨忽至。春风料峭,摇动花枝,凄风冷雨中百花瑟缩,花瓣噙泪,终于无法承受凄雨之重,繁花纷纷叹息着,落到地上。满目凄然。
琴声渐弱,几不可闻。众人伸长脖子看着帘幕后那绿衣女子。
雨渐散,云渐收,冷风依旧。天空慢慢亮起来,眼前百花凋零,满目疮痍。花瓣在泥泞里,沾满离恨之泪。
琴声里满含伤感留恋之意。
琴声渐起,突然转急,又变的欢快热闹。游人如织,探春访春惜春之人,从远处纷纷踏至而来。在闹哄哄,马车隆隆声里,在嘈杂的喧嚣里,熙熙攘攘的欢笑,地上的花瓣和雨水搅在一起,碾碎成泥,化作芳尘。
一只蝴蝶翕动翅膀停留在一片陷在泥泞中的花瓣上,久久不肯离去。肮脏的大脚从天而降,蝴蝶和花瓣永远埋没在泥土里。琴音变的哀婉,似是对这蝴蝶和花瓣的命运发出又一声长长叹息。
在叹息声里,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琴声变的宏大,似有无数根手指在拨动琴弦,如风吹过千山万壑。锵锵声如万马奔腾,琴声里满是杀伐之气。
“砰”地一声,一根弦断裂。众人如当头一棒,望着珠帘内,无不骇然。有些担心和惋惜,担心断一弦,琴曲无法继续;惋惜如此好听的曲调就此结束。
琴声凝涩,溪水声汩汩。
在凝涩中几股水流缓缓流淌,终于汇于一处,欢快前行,一路高歌注入无边无际的长江大河。江水滚滚而来。宽阔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一叶扁舟,在风浪里沉沉浮浮,时隐时现。琴声再急,滔滔江水汹涌澎湃,扁舟倔强的站上潮头浪尖,船夫在与江水搏斗。
“铮”又是一声,再断一弦,如金戈相交,断金碎玉。众人心中又是一震,顿觉眼前一黑,心里突然担心这抚琴之人再难成曲调。
然而,琴声没有停歇,变的嘈杂。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气躁,如处于闹市,似乎看到了市井人心的险恶,看到世间的阴霾和肮脏。
闹嚷声里一个极细极小的声音从遥远处飞来,这细小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压过杂乱的声音,如春笋翻开碎石,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攀升,节节拔高,直入云霄。
琴声到了极高之处再次攀高。突然如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众人来不及眨眼,来不及掩耳。
“当”的一声,又是一根琴弦断裂,似有一支利箭直刺入人心,惊的众人冷汗涔涔。
一切归入无尽的黑暗。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只是怔怔瞪着眼睛,望向珠帘之后的绿衣女子。
接连断了三根弦,这还如何演奏?
正当众人担心这绿衣女要以出丑的姿态现身时,琴声再起,是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嘲哳声响,如火石在撞击,听者如身在没有天光的漫漫黑夜,独行。无助之感令人绝望。猛抬头,唯有天际现出一点微弱的星光。不,应该是一个火星,微弱的星火如呼吸般明灭跳动,但这仅有的一点亮光,每一次的明灭跳动都令周围的黑暗为之战栗。在无尽的黑暗中,微光渐变渐亮。蓦地一个火球冲天而起,直入云霄,照亮了大地,驱尽无尽的黑暗,火光冲天。火球在空中炸裂,火焰四散砸落下来,周围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中。这烈焰似要烧尽世间一切黑暗和肮脏。
珠帘后面,绿衣女变成千手观音,似有数百根手指在拨动数百根琴弦。众人脸上、身上似被烈焰炙烤,置身于火海中。
突然绿衣女双手狠狠砸在琴上,用力扯断琴弦,起身抱琴使劲摔在地上。
而这一系列连贯声响就好像是弹奏乐曲的一部分,没有人觉得不妥,没有人出来阻拦。当发现事情不妙时,少女已踢开琴床,扯断珠帘,疾走两步,低头狠狠撞向台前的一根粗大红柱。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崔万山心头一震。他已认出台上人正是周姑。他刚要出手救人,见老鸨红婆手指轻弹,两枚白果击中周姑双膝。周姑扑倒在地。
崔万山又是一惊,自己居然没有看出,老鸨红婆武功不弱。
上来两个丫环,急扶起周姑再次坐下,有人把破桌烂凳子抬走,收拾一番,珠帘帷幕挂起。
众人终于看清绿衣女真面目。
绿衣女满脸愤恨之色,欲要张嘴大骂。红婆走上前,在她双肩一按,紧盯着她的一双美目,发出咯咯的笑声。
绿衣女全身僵直,委顿在椅子上。片刻后,她眼睛里恢复清明,脸上满是惶恐,一动不动。
老鸨转身对客人嗲嗲的笑着说:“刚才各位已经听了我家姑娘弹奏琴曲。不知各位客爷以为如何?”
有人敲着桌子大赞:“孔丘在齐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诚不我欺。听姑娘一曲当真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瘦弱书生。
红婆轻轻抚掌笑道:“西门官人当真是精通音律之人,这姑娘正是来自齐地。”
老鸨走到周姑身侧。
轻启红唇说道:“请姑娘拜客。”
只见老鸨红婆左手手指轻动,一串极细极轻的铃声从她手上带的银铃上传出,声音里充满魔幻!周姑涨红了脸,眼里是惊慌之色更胜,但还是依言起身前行几步,盈盈下拜。
她身体应该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崔万山又是一惊。周姑行动时,红婆手指轻动,莫非这就是江湖失传多年的“提影控形术”?
提形控影术源于百年前一位采花大盗所创。相传只要被“提形控影术”所控,人便如提线木偶般任其摆布。被控者虽然意识清醒,身体却只能听从施控者摆布。
让人在意识清楚的状态下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对被控者是折磨,对施控者来说事情本身就令人兴奋。所以这邪术比迷香散要邪恶的多。为江湖人所不齿。
红婆说:“姑娘往上走。”红婆手指动,周姑向前走。
红婆说:“姑娘转身。”手指再动,周姑慢慢转身,涨红的小脸,回眸一顾。而这一回头,台下众人都觉得,这美貌女子是在看我。便是天天在万花丛中之人,心头也不由乱跳。
老鸨说:“姑娘借手瞧瞧。”周姑抬臂,十指纤纤,露出一段粉嫩洁白的手臂。
老鸨说:“姑娘再走走。”周姑微微颔首,以手拉其裙,趾出。
双足纤细,白嫩如莲下藕。她身体微微颤抖,娇弱无力之态尽显。脸上泪水簌簌落下,梨花带雨。那神色凄楚哀怨,却让见者无不生出护花之欲。
老鸨看一眼周姑,轻叹息一声说道:“姑娘,快收起这大小姐脾气,别再装什么大家闺秀。到了这烟花之地,任谁也是要走这一遭的,过了今晚什么都好。这是命,认了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是我们这位姑娘点红烛的好日子,不知道花落谁家,在座的那位才是我们姑娘的恩客?”
崔万山看见周姑簌簌滴落的眼泪,满脸的无助绝望,真想立刻冲上去救人,但他还没有自信到可以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把人抢走。
红婆又对众人说道:“今夕海棠春沾雨,双绝色艺任君尝。各位恩客都见识到了。总不能辜负了我们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点红烛的钱最少五百两。”
众人一阵喧哗。
有人道:“红婆,你还不如去抢,这个价可以卖到不错的‘瘦马’了。”
红婆只是微笑不语说。
等吵嚷声小下去,她才又说道:“还是老规矩。”
周姑大瞪着受惊的小兽般充满惊恐的眼神,泪水簌簌而下,在脂粉堆中,淡雅如沾雨梨花,令人更生爱怜和呵护之意。
有人端起酒杯不停的灌酒。
有人不住的吞咽口水。
有人在偷偷摸自己的钱袋子。
崔万山心里焦急万分。他望向窗外,太阳还未落下。到天黑之时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她。时间过得太慢。
有人开始叫价。
“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
……
“九百两。”
“一千两。妈的,有趣的紧。老子要见识一下如此烈性的瘦马。”一个中年汉子嘿嘿笑道。
“两千两。”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声音有气无力。
那中年汉子干笑两声说:“黄老爷,真有你的。”拱拱手不再说话。骨瘦如柴的老者轻咳着站起身,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众人吞咽着口水,已经放弃叫价。
“三千两。”一个老者轻敲桌面说道。
一片唏嘘之声。三千两银子买个初夜。这价钱够他妈的卖十几匹“瘦马”了。怕是这个丫头,卖身价也不过千两。
崔万山一直在喝酒,举起的杯子早已空了,却不知道。他觉得周姑在看他,用那双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停流泪的眼。其实他坐在角落里,台下那么多人,周姑怎会看见他?
天快黑了。他捏着酒杯的右手微微颤抖,左手拢在袖里屈屈伸伸。天马上就要黑了。
厅内恢复喧哗。未能得到姑娘垂青的人很快从沮丧中走出。世间有那么多花,又怎是自己想摘就摘的?好在寻芳阁遍地芳草,何必独恋这一枝?
在一阵音乐声里,周姑换了新人衣裳,被人搀扶到一个布置一新的房间内。那位五十多岁老者也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新房。
崔万山再也坐不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他不敢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准备动手抢人。
这时,一个大茶壶走过来,附耳轻声对他说道:“崔爷,里面有人请。”说着话,他指指那布置一新的房间。
崔万山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身。
推开门,见盛装打扮的周姑坐在床头边一动不动。茶几旁坐着一个老者,正是那天在茶馆请崔万山喝茶之人。
他伸手示意崔万山坐下,指指桌子上的一张卖身契。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崔万山看到周姑的眼神由惶恐绝望无助,变为迷茫,然后慢慢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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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崔万山走进房间那一刻,他就把自己给买了!卖给了周姑,也卖给了那位老者。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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