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张云岫干完“买衣、买黑口袋、租房、转移货物”这些事后,已近黄昏。他故意拿起棒棒在批发市场转悠,调研服装批发价格和打探肥主顾死后人们的反应。估计肥主顾的尸首没被发现,人们还像往常一样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节奏中自顾自的忙碌。这让张云岫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就像夕阳中的几片白云躺在湛蓝的天宇里悠悠地飘,就像阳光、清风静静地照拂着城市的巷道、石梯、黄葛树、人流。
张云岫此刻感到有些饿,便走进曾经仰慕过的“好又来”饭馆,破天荒地要了花生米、卤猪拱嘴、炒猪肝,打了二两老白干,来抚慰一天粒米未进的胃,顺便探听吃客摆龙门阵、议论近日发生的新鲜事。
“老板娘,再切盘猪耳朵,每人加二两。”一位穿着花衬衫,戴着手表,留着两道又浓又黑上唇须的汉子大声武气地说。老板娘在柜台那边笑盈盈地回答“要得!要得!先把酒打起,猪耳朵一会儿上桌”,声音甜润且带有磁性。
“花衬衫”牛皮又吹起。“我就不喜欢在国营饭馆喝酒。那些服务员一个二个丧脸撇嘴的,像借他的米还了他糠壳一样,弄得老子喝酒都反胃。这个私营老板娘的服务多好,笑起来又糯又软,就是你把手搭在胸前两个宝上,她肯定都不会翻脸。哎哟哟,她两个酒窝子快把我心都融化了。”
传杯递盏,杯觥交错,酒席上一阵浪笑。
“刘哥,广州那边服装批发搞得严不?我那个厂要死不活的,眼看就要下岗了,我想跟着你混啰。”一个穿着中山服的青年问。
那人面红耳赤,一脸不屑。“你娃少见识了。老毛一挥手,知识青年下农村;老邓一挥手,百万街娃下广州。还有‘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这些言子。所以嘛,现在政策宽松、好得很,随便倒腾几样,吃穿都不愁。你看我,没进到厂,活得照样滋润嘛。你们听说过牟其中没得?那娃从‘山上’(狱中)下来,又成立公司,听说还准备去‘老毛子’那里倒腾飞机。兄弟们,这年月,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借得到就借,贷得到就贷,把生意做起来不怕没饭吃。”刘老幺一番演讲,听得酒友们随声附和。
“听说没有,最近我们巷巷头出了大事……”一位酒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云岫的心不由得一紧,“在我们巷巷里,一个媳妇跟姐夫哥跑了。”
“这个杂种!故意吓老子!”云岫暗骂,付了饭钱,拖着疲惫的腿走出饭馆。
以后几日,张云岫干脆丢掉了遮手的营生,每日着城市耍娃衣装,守着巷道口喝茶。第三天上午,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那时太阳刚爬过城市楼顶,一辆警用吉普车在巷道口戛然而止,几个威风凛凛的“大盖帽”从车跳下,匆匆地经过茶馆,直奔江边方向。张云岫故作镇静,询问周边人“出了啥事”,连问几人都摇头不知。云岫喝掉剩下的酒,仗着酒胆,跟随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了事发地——河滩芦苇地。
公安已经拉好警戒线,没入芦苇丛中,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纭:
“是一个过路的女人发现的,她早上看见一条野狗衔着一只人手模样的东西出来,吓得她当场就晕了。”
“看得出是哪个不?”
“哪里看得出?我们邀约几个胆大的人去看了的,尸体爬满了蛆,臭得不得了,现在说起都打干呕。”
约摸一个小时,公安抬着蒙着白布的担架出来,臭气冲天,看热闹的人莫不掩鼻凝气。不一会儿,警笛声呼啸而去,留下的两个公安在勘察物证、摸排群众。张云岫乘乱溜开了。
回到出租屋,张云岫蜷缩在屋角瑟瑟发抖,惊恐不已: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到对岸白江县城出租屋去……不,突然离开会让人生疑,公安找上门更快……现在听到警笛声、看到公安标识,紧张得头皮发麻,手心脚心全是冷汗,好像有虫子在噬咬心脏。自首吧,错过了最佳时机,没有证人作证怕是说不清楚,搞不好还会吃“花生米”……自己死了不要紧,向倦飞和未出生的孩儿怎么办?交了巨款,在城市生活得像狗一样,挣钱找向倦飞要到何年何月。不能自首,暂不慌离开,等情势稳定了再谋出路。
张云岫打定主意,遂将头浸在装满冷水的洗脸盆里,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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