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妤赶到中五班的时候，配班老师已经把妞妞带到教室旁的休息室，幼儿园的保健医生正在查看妞妞的情况。
“鱼……咳，鱼老师。”妞妞乖巧躺在床上，看见余青妤出现，扯起笑容想打招呼，无奈喉咙的瘙痒让她发音艰难。
快步上前，看见妞妞白净的脸上浮着大小不一的风团红斑，心疼地抚上她的头，余青妤勉强笑笑，轻声说：“妞妞乖，难不难受？”
妞妞摇摇头，张嘴吐出一个字：“痒。”不难受，但很痒，身上痒，嘴巴里也痒。
“乖妞妞，千万不可以挠，等医生看完就不痒了哈，乖。”余青妤哄好妞妞，转头问保健医生，“她这是过敏了？”
“是的，食物过敏。”保健医生摘下手套，看向余青妤，“皮肤疹块严重，咽喉部位有肿胀，送去医院吧，保健室没办法。”
小柑橘幼儿园的保健医生是余青妤三顾茅庐从国内顶尖的三甲医院请来的，保健室的设备也准备得只多不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担心孩子们有突发情况，来不及送医院。
配班老师当即拨通救护车的号码，说明了情况，表明需要跟车医生。
“情况很严重吗？”余青妤皱眉。她清楚保健医生的实力，也知道保健室有多少设备，医生说需要转到医院，妞妞的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保健医生摇头：“不算特别严重，至少孩子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但食物过敏这事情，可大可小，我个人觉得还是送去医院更保稳。”
得了医生的话，余青妤安下心来，转到门外先给妞妞的父母打了电话，把孩子的情况告知他们；然后再拨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听，声音低沉严肃：“园长。”明显是幼儿园的员工。
“幼儿园今天有孩子食物过敏了，这种事情在园内是绝对禁止的。你去调查一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余青妤吩咐道。
“收到。”
挂了电话，走到小床边，余青妤把妞妞小小的手裹在手心里，小声哼着温柔的小调，转移妞妞的注意力，免得她总想着身上痒，那会更难受。
很快，闪着红蓝灯的救护车开进了小柑橘幼儿园大门，医护人员拿着担架把妞妞接到车上，余青妤和配班老师跟车去医院的途中，余青妤又给妞妞父母拨了通电话，告知他们医院的地点。
先给妞爸拨了电话，准备给妞妈拨的时候，妞妞扯了扯余青妤的衣角。
她眨巴着眼睛，说道：“不……告诉妈妈。”
妞妞的父母早几年离婚了，法院将孩子判给了经济能力更好的父亲。作为园长的余青妤在入学调查的时候就对妞妞的情况有所了解。
看着她清清亮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余青妤打从心底里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不愿她忍着喉咙的不舒服说话，便只摸着孩子的头应了声“好”。
但作为成年人，更作为一园之长，余青妤不仅要对孩子负责，更要对家长负责。调出妞妈的手机号码，告知医院地址以后，余青妤思量再三，把妞妞的话也发给了妞妈。
该怎么做，就让当事人去决定吧。
救护车一路呼啸，很快到达医院。
医生给妞妞做了一系列检查以后，给孩子推了一管药，跟几位成年人说了些注意事项以后便退了出去。
妞爸也终于急匆匆赶到。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梳得整齐的大背头此时正乱糟糟地耷拉着，西装外套抓在手上，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被扯开，挂在脖子上的领带歪歪斜斜的，慌张的步伐让他差点在病房门口滑倒，堪堪稳住后又赶忙往妞妞身边小跑而来。
“妞妞。”妞爸双手撑在床边喘了一会儿气，心疼地捧着妞妞的脸，眉头紧锁，“怎么成这样了？”
“翟先生，十分抱歉。”余青妤深深向妞爸鞠了一躬，配班老师跟着她的动作弯身。
妞爸抱住女儿，皱眉，看向余青妤的目光十分犀利：“余园长，我把孩子送到小柑橘，就是冲着当初幼儿园保证得好，说会照顾每一个孩子的需求和不便，于是我相信了，我把妞妞交给你们幼儿园。”
妞爸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清楚记得妞妞入园填的表格上，我提前说明了妞妞是易过敏体质，还仔仔细细把会让她过敏的东西列出来，交给你们园方。结果现在你们给我把孩子弄到医院来了？”
“这确实是我们小柑橘幼儿园的责任和失误，对不起，翟先生。”余青妤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先将家长的情绪安抚好，再去谈后续的处理和赔付。事情是在幼儿园园内发生的，幼儿园脱不了关系，余青妤更脱不了。
“爸，不骂……鱼……老师，咳咳。”妞妞想开口为余青妤求情，没想到喉咙的难受还没消失，断断续续说完一句话又开始咳嗽起来。
妞爸却因为孩子的声音，怒火更甚。他把妞妞安抚好，站起对余青妤说：“余园长，你出来一下。”
说罢，自顾自往外走去。
余青妤交代配班老师照顾好妞妞，抬腿跟在妞爸身后出去了。
冬天下午的阳光比早上的更要灿烂几分，暖呼呼地照进住院部的窗户，为这里的病人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
住院部楼层高，站在楼廊的窗户旁可以眺望南市的地标建筑。妞爸站在窗户旁点了根烟，深吸的时候两侧脸颊往里凹陷，烟上的火点快速往烟嘴靠近。
脚步顿了下，余青妤有些排斥二手烟。抿唇，片刻后还是走到了妞爸身旁。
“翟先生。”
“余园长，我想听一下你的解释。”妞爸垂眸，手指往烟身点了两下，摇摇欲坠的烟灰顺势脱离，风一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翟先生，我很明白您的心情。这次妞妞食物过敏，我的责任很大。”余青妤以为妞爸已经冷静下来，于是耐心解释道，“幼儿园分发给每一位小朋友的食物，都会经过一台智能机器的检测，如果检测到过敏食物，机器会有提示。自从小柑橘成立以来，这台机器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检修人员也是每周会去园里为机器升级程序。”
“当然，为了防止机器出错，我们还安排了护工阿姨，在分发食物的时候，会再人工核对一遍。本来以为这样的程序足以保障每一位孩子的安全，却没想到让妞妞受了苦。”
“十分抱歉，翟先生。”虽然知道道歉无补于事，但余青妤心里太愧疚了。是她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孩子出事。
妞爸把最后一口烟深吸进肺里，许久，开口道：“为什么是我女儿？”
“什么？”余青妤愣道。
妞爸声音不大，但足以两人听清楚。只是余青妤一时间不明白，向来温文尔雅、知书识礼的妞爸为什么会问出这样蛮不讲理的话。
“我问你，为什么偏偏是我女儿！”妞爸忽然推了余青妤一把，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牛似的瞪着余青妤，眦目欲裂。
猝不及防的余青妤被推得往后跄踉。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余青妤不想和家长起冲突，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责任，承受对方的怒火也是她应该的。
但余青妤更希望理智讨论，好好协商。
于是她边慢慢往后退，边抬起双手手掌，掌心向着妞爸，开口劝道：“翟先生，你冷静些，我们好好谈下后续的处理。”
“处理？你们能怎么处理？”妞爸本来就急着赶来医院，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现在配上他脸上癫狂的表情，就更像疯子了。
他一步步向余青妤逼近：“都是你，我都已经把过敏的食物列得清清楚楚了，你为什么还会让妞妞吃下去？”
妞爸给余青妤定了死罪，完全听不进去解释和劝说。
退无可退，余青妤靠着墙壁，微微躬身，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发力冲上前控制对方，防止情绪失控的妞爸做些过激行为。
“你知不知道？妞妞她刚出生的时候奶粉过敏，差点死在医院？”妞爸忽然低吼道。一个大男人眼眶居然有泪水涌出。
这句话让余青妤心惊，看着妞爸通红的双眼流着泪，她一时呆住，紧绷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没想到妞妞曾经因为过敏，在鬼门关走过一圈。
妞爸双手一边比划，边哽咽着说：“她那么小小一个，身上的红斑一块一块的，还不断拉稀。医生说，她要是，要是晚一步送到，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是你想害死我女儿！”
余青妤还沉浸在震惊中，妞爸却突然表情一转，咬牙说出这样一句话，发狠似的抬手就要往余青妤脸上扇。
放下了防备的余青妤哪里躲得过对方蓄谋已久的攻击？
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那比她整张脸都要大的巴掌已经近在咫尺。
下一瞬，余青妤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直到撞进坚实温暖的胸膛里，她才看见圈在自己腰腹间、那戴着佛珠的手。
低沉的男声在余青妤耳边响起：“欺负一个小女人，不好吧？”
茂司环单手握住妞爸的手腕，眼神冰冷，声音更是冻得化为冰锥直击对方心弦：“这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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