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尾翼卷起了一股股仿若信风般的气息,越过苦苦鏖战中的士兵头顶,以极近的姿态爆炸在他们面前,热浪掀起、碎片狂舞,金属与火药的力量如此真切地展示在人类与变异兽面前。
一枚近失弹炸开沈如松面前,冲击波顶得他倒飞出去,一瞬间双腿温热流淌,沈如松挣扎着却站不起,拖着枪艰难地往后爬,一口痰堵在嗓子里,叫他说话都困难。
与他搭伴、从未走远的俞有安急忙顶盾向前,将自己化作了迎接冲击的第一块礁石,任凭炮弹、机炮揭下的碎屑刮得他的头盔支吾作响也绝不后退半步。
“班长中弹!拖下去!”
奋战至今,无人不浴血,人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听到俞有安一声暴喊,离得最近的杨天顿时不管不顾调转过枪头,返身间硬是吃了人狼闷头一咬,他随手抡了个枪托砸开。
盾阵乍然漏了个人,邓丰和三班的某个差点遮蔽不及,然而他们骂娘的力气都舍不得浪费,脚步止不住地推,令他们这块的阵型向后连续凹进了七八米才止住。
杨天赶到倒地的沈如松跟前,见沈如松一副鲜血滚涌的模样,顿时有点慌了手脚,抓起他裤管和护甲肩带就要扛到膀子上。
沈如松这一百六七十斤的体格再加上全套水冷护甲、枪械、各种零碎,二百多斤的重压一时间叫杨天压弯了腰咬碎了牙都扛不起。
但他偏偏扛起来了。
杨天一手扒着沈如松裤腿,一手揽过他肩头,整个人架在了他肩膀上,奋力向后撤到安全圈里,翻出镇痛剂就要往沈如松大腿扎过去。
“等……等下……”沈如松咳出一口血痰,歪嘴吐到一边,他摸索着自己血淋淋的裤裆,心下顷刻间凉飕飕的,他心说自己该不会就这么完蛋了吧,想起身偏又怎么也起不来,于是他哑着嗓子问道:
“我草……我草……我那玩意还好不?”
杨天愣了愣,低头一瞅,撕开半边军裤,见是腿侧血肉扎了数块破片,刺得皮肉翻滚,但没真伤到要害处,他咽了口唾沫道:“没事,班长,没事。”
“扶我起来。”
沈如松抓着杨天胳膊站起来,先前手术里怎么也不肯打的镇痛剂自己亲手扎进去,一股凉意顺着尾椎骨冲到脑门,他倒吸一口凉气,“啪”地一下拍下拉机柄,也不顾自己两腿间血流不止,举枪叫道:“二班的!还活着的跟我来!”
“打穿它们!”
差点叫自己子孙完蛋在这里,沈如松哪里会恼自家的炮兵,他一腔怒气尽数发泄眼前负隅顽抗不止的变异兽身上!
无人机从缺口处送来军械箱,重新汇集的炮火压制了油蛛喷射剧毒溶液的频率,更多的步兵依靠挠钩发射器向巢穴顶端攀爬,一时间,从下往上,从上往下,仿佛形成了一个肉夹馍,最下层是复兴军,中层是变异兽,最上层又是复兴军!
猎兵坚韧不拔,经历过的苦战恶战岂止今日?连战数小时有余,他们挥斩刀剑不减一分,外骨骼涡轮不息,他们战斗就不止,斩杀人狼何止百头?
他们的铁靴下,累累尸骸。
打开缺口,战场扩大,得以进入的步兵愈发多了,这座以购物中心为主体的巢穴,战斗爆发在每一个房间、每一块瓦砾后。
喷火器焚烧着成了帘子的脂束,淋了汽油基的消杀液起到助燃效果,爆燃起来让巢穴亮如白昼,戴着防毒面具做了双重过滤也不容易经受住如此刺鼻的气味。
辐射高涨,计数器飚高到了红色区位,意味着平均辐射剂量达到0.4毫西弗以上,1.0毫西弗以下。但为了作战考虑,没有人穿着气密防化服,全员只是套着铅衬马甲和铅皮兜裆,一旦被打裂开防毒面具,致命的有毒气雾将在一刻钟内夺走伤者性命。
时至如今,非战斗减员愈发增多。
哪怕是战斗兵有严苛训练,晨间五公里武装越野都必须带着防毒面具跑,以适应高强度的运动战,但这不是半小时,而是半天的剧烈作战,每一口气每一份力每一块骨骼都必须使上!
负了轻伤但衣服开裂的士兵有时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医护兵费尽全力把他们拖到通风口,但这要多久?这不是真的战前购物中心,这是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一个焚化炉。
有多少人是活活晕倒后憋死在这里的?
沈如松的氧气罐已经快见底了,循环氧气变得愈发浑浊,他作为刀剑猎兵的直接后卫,他没法退,他必须跟着猎兵的脚步冲杀。
他没有外骨骼,没有氧气制取,他只能依靠自己携带进来的设备。
面具视镜格栅把他的世界分割成了十数个小格子,沈如松酸涩欲折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痛觉,他重复着开枪、换弹的动作,偶尔间打光了子弹还必须拉一拉机柄,他不知道是保持着旋肘持枪还是立姿据枪。
这已经是巷战了。
藏在暗处的油蛛鼓起囊袋,待一队步兵越过,忽然喷射出毒液,在腐蚀的那种毛骨悚然声里,仿佛遭了滚油淋洗的步兵们惨叫着回头射击,将油蛛打成了血窟窿,他们疯狂地给自己喷洒着信息素、消杀液,甚至有人拧开水壶给自己倒下烈酒、清水,试图抓住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
但下一刻,他们都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狰狞尸体。
成建制的人狼冲击还在持续,它们的攻击越来越有章法,这些在战斗里见识到散兵线威力的畜牲活学活用,展开了稀疏队形,三头三头地跃起落下,在空旷处偷袭着发起兽潮。在工兵作业要炸毁部分承重柱时集团出现,波浪般袭来又退走。
时过正午,所有据在一线的部队,被死死黏住,完全退不下来,任何一个紧密围做战斗圈的小组都陷在了深处。
刀剑猎兵斩杀了另一波兽潮,喘息间,阴沉到深渊底的吼声突然响彻耳际,这些百战精锐立马分辨出这是何种声音,猎兵班长当即喊道:
“畸形种!”
疲惫了的猎兵旋即振奋精神,他们立刻启动了忍耐已久的外骨骼强过载,涡轮呜轰一声,将他们定在原地,刀剑在手,肃立!
眨眼间,猎兵等待已久的畸形种穿出黑暗,12.7毫米重弹只能扎在它的硬甲,枪榴弹砸开它一线甲缝,但也仅是如此了,这头体型有普通人狼数倍大的畸形种,怎是一个怖惧了得!
枯瘦如柴的狼躯畸形突出了七八条似手臂似蹄足的肢体,跟老树长错了枝桠一般,交替着支撑行进,瘦弱干瘪的躯体凸显得它的瘤子状头颅尤其巨大,细长狼脸覆满了骨质层,其外并列了一张扭曲了五官的人首,两个头共用了一颗赤红色的复眼,绺绺灰鬃长满一块粗壮一块瘪薄的脖颈处。
仅是远望一眼,畸形人狼便叫人心神动摇,所有乍看的战斗工兵为之夺志,骨子血脉里积攒的无畏感荡然无存。就像,就像,第四纪的智人面对着白垩纪时的霸王龙。
许多负伤失血的士兵摔倒在地,颤抖着端起枪,心志坚定者才能扣下扳机,任一枚枚弹壳飞过脸颊。
“戾!!!”畸形人狼吼出一声震撼咆哮。
苦战中陷入下风的普通人狼跟随咆哮,它们发出的不是一般意义的狼嚎,而是近似于人悲哭时的哀叫。
狼嚎、男女哭叫。
震彻得一线士兵们难以动弹。
这不是恐惧,这是畏惧,久住在地下城里的普通平民,哪怕带着枪见到一头虎兽,真就能开枪打准吗?
护甲里,装的依然是一具具血肉之躯。有人从小就怕黑,有人长大了还是怕羊,纪律,令他们克服了恐惧,消减了畏惧,使之成为军人,但磨不去基因里的害怕。
沈如松手撑着盾牌,他疲惫着,架起枪,向着直冲来的畸形人狼打出一轮轮子弹,简单可靠的回转式闭锁枪机高效重复着。击针撞击底火,弹头分离,飞出弹壳,飞向目标。
除了猎兵,只有沈如松在坚持着射击,给予刀剑猎兵们寥寥支援。以至于他夺过瑟瑟发抖的机枪手,趴在地上独自射击。
也许他在怕,也许他在想,这他妈的是是什么。
但他和所有人一样,渴望胜利,渴望活下去,渴望打赢手上这一仗。
畸形人狼冲的地动山摇,减员了两三个刀剑猎兵排成了抗冲击阵列,猎兵班长当头劈下,畸形人狼直直接过,一块辐射血肉落下,震撼一记铁山靠,猎兵班长当即胸口凹陷着撞飞在狼群里,瞬间淹没。
刀砍剑刺,猎兵们迟滞了畸形人狼足有半分钟,后面终于回味过来的工兵步兵们重新打响武器。但突破了缺口了的人狼又怎会放弃这样的绝好机会?
它们放弃了表层巢穴,放弃了孵化场里的崽子,只为了消磨掉复兴军的锐气,在青黄不接时,骤出王牌。
“求救!求救!求救!”
“需要紧急支援!”
“支援!”
在一楼大厅拼命进行消杀作业的步兵们发现那些脂束变得坚固,刀砍不进火烧不透,他们知道战友就在头顶上浴血奋战,咫尺之遥却无能为力。
当太阳开始偏移时,炮兵的望远镜里,阵地的机枪手眼里,硝烟浓重的外墙缺口升起了一发照明弹,浑身着火的工兵跳下来,摔死在泥地上,步兵们被赶到悬崖,他们呼喊着,战斗着,然后整个巢穴开始垮塌,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与尘埃中。
忽然间,一串雨落下。
八月暴雨,倾盆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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