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可一个中国人怎么最快速拉近和瑞典人的关系?答案很简单,把俄国人骂一顿就好。
中国和瑞典,只隔着一个俄国。
借着之前对俄开战和平定西域的事,吹了一阵逼,说到了列纳特的事。
“当年你们和俄国开战,你们的国王在波尔塔瓦战败退入土耳其,不少人被俄国俘虏。我朝在平定西北叛乱的时候,有几个瑞典人投降,希望能够归国。其中那个叫列纳特的,自1709年被俄国俘虏,到1718年又被准准噶尔蒙古人俘获,已经离开瑞典将近三十年了。”
“他很想回到家乡。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他能通过你们的船回国。船费的可题不用考虑,这不是可题。除了他之外,还有大约十七八个俘虏,都是瑞典人。”
分馆长本以为刘钰一来又是准备勒索索贿的,一听先是和他一起愉快地痛骂了一顿俄国人,随后又说瑞典人回国的事,分馆长心情大好,连连表示船费不需要刘钰垫付,乘船回国这事他可以做主。
这件事就是个引子,刘钰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分馆馆长也想说另一件事。
在痛快地答应了列纳特等俘虏回国的事后,分馆长也趁机向刘钰提出了一个请求。
“伯爵大人,我们公司一直渴求贵国的瓷器。但是瓷器商路都是被荷兰人、英国人和法国人垄断的。我们只能得到一些劣质的瓷器。这些瓷器在欧洲的销路并不好……”
分馆长没说全部的实话,不是这些“劣质”瓷器在欧洲销路不好,而是因为瑞典公司不能在瑞典卖货,只能把货卖给西班牙或者荷兰英国的走私贩子。
其中瑞典的东印度公司的发起人之一,就是一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前雇员,从公司退下来之后单干,这个人叫考林·卡姆比尔,是个英国人。
瑞典人很穷。
国内没那么多白银往中国送,所以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是不在瑞典卖货的,而是在哥德堡把货卖给二道贩子。
实际上,就是一群走私贩子。
都是东印度公司,瑞典的东印度公司是和别处不同的:他们不但对股东的身份保密,每次运货之后都要撕毁运货单确保没人知道到底运了多少货,而且对在哥德堡买货的客户们身份也是绝对保密的。
客户身份为何要保密?因为买货的都是走私贩子。
荷兰、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垄断权,英国公司最高的时候,更是每年1200万两白银的国内税。
自然不会允许瑞典公司拿到货。
茶叶什么的还好说,但瓷器这就有窍门了。
瑞典人几年前才到广东,在门路上自然和英荷等国差得远。
欧洲瓷器的审美观和中国是不同的,这就有了所谓的“订烧瓷”。
花纹、模样、大小、形状,都要随船运来,交由瓷器作坊烧制。
瑞典人在广东打不开门路,首航的领航人和指挥,正是前英国人、现瑞典爵士考林·卡姆比尔,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那也曾经是有头脸的人物。
他一到广东,自然英荷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
广东、福建那边使上钱,稍微卡一卡瑞典的脖子,瑞典人又是新来的,自然找不到搞订烧瓷的门路。
这事儿在中国贸易的西洋商人都门清。
当年荷兰想要和大明贸易,葡萄牙人借助传教士的影响力,那就是各种阻碍,让荷兰人使钱都没处使。那时候荷兰、英国还比较稚嫩,前前后后给了颜思齐、李旦等万把两银子的“疏通费”,也不想想就算李旦、颜思齐等人不是海贼,真的有很硬的关系,明末自有国情在此,万把两银子就想把这么大的事办成?到了京城大人手里,沿途过手还能剩多少?
现如今荷兰人也学聪明了,知道行贿的规格和门路。
先上车的,自然希望关上车门,把没上车的人挤下去。
再说瑞典的东印度公司客户都是谁,别人不知道,英荷东印度公司心里还是有数的,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干恨得牙根痒痒。
就像是茶叶,东印度公司的茶叶走正规渠道,收完税,死贵死贵的。人家走私贩子不走正规渠道,茶都是一样的茶,谁也不傻,干嘛花大价钱买关税正品?
这事,瑞典馆长觉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门路。
刘钰的名字,这瑞典人是知道的。
“和俄国开战的中国将军”,当年搞得卡尔十二很狼狈的亚得里亚堡条约还是老托尔斯泰在土耳其签的,刘钰如今在瑞典还是有些名气的。
想不到这位伯爵居然主动来到了瑞典商馆,还谈到了瑞典战俘可题,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趁机和刘钰提一提,想着这是大顺的一位贵族,肯定是有能力把这件事办好的。
意思意思,当然是不会少的。
瑞典人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前雇员带路,这等意思意思的事还是清楚的。
只是之前实在是没有门路,人家英荷西葡在广东福建多少年了?一个新来的瑞典怎么跟人家比门路?
如今有了门路,那不过就是钱的可题了。
刘钰听这商馆馆长一说,憋着笑和田平嘀咕了两声,田平笑道:“他之前也没说啊。早说的话,只要钱到位,这事我就给办了啊。守常兄还是比我有名气,啧啧。”
笑了两声,刘钰扭过头又和瑞典商馆的馆长说了两句。
“这个事儿……好办,也不好办。请原谅我的措辞。这样吧,你和你们的总馆长说一声,这事我给你们办。但有个条件。”
“你们回去的时候,我会派一条船跟着。货,是我们自己的。当然,你们在这里的员工、水手们,也可以凑五千两银子的货,借我们的船装着,是你们的私货。我们的船跟着你们去一趟哥德堡。货由你们帮着卖,你们公司可以抽一部分利润。”
“只要能答应我这个条件,定制瓷的事,我来给你们办妥。”
“我们的船,也顺便就送列纳特等人归国,以此为理由和你们同行,你们看如何?”
借着这个事,刘钰也正好提了提他想要说的事。
想在欧洲打开一个缺口,去探探路,他想过很多选择。
英荷肯定不行,法国关系好一点,但更不行。
法国人没有生意头脑。
和大顺关系好,不只是因为一大堆顶着法国科学院院士头衔的传教士,还因为法国在路易十四时代搞集权,是欧洲最像“大顺”的欧洲国家,也是一个标准的陆权国。
两边在一些事上,是有共同语言的。
在海外殖民地经营上,法国那群人,简直就像是大顺官场那批人的思维,是真要把殖民地搞“改土归流”的。
就像是之前在刘公岛和刘钰会面的法国殖民头子杜普莱克斯,就是第一个在印度搞本地土兵的殖民者,其政策被英国人学去了;此外他也是第一个琢磨着靠在印度收税而不是贸易来获取利润的殖民者。
能把东印度公司开到资不抵债黄摊子的,法国是欧洲独一份,实乃贸易之耻。
让法国人当老司机,带一带路,那真是脑子锈了。法国人自己还卖不明白呢。
既没销路,也不长久。
思来想去,瑞典是最为合适的。
首先,瑞典人是有走私的销路的,和北美那群反贼、英荷那群蠹虫关系都不错。
毕竟对客户资料绝对保密。
走私贩子,才是大顺在欧洲卖货的出路。
正规渠道不得行,英荷西法全都有贸易保护主义,军舰又不能逼着人家开关,自然是要靠走私贩子们。
再者,马上到来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想都不要想,必然会导致大顺出现一场经济萧条。
欧洲一打,白银一下子被掐断,每年这么多的外销货物支撑起来的江南经济,肯定是要出可题的。
开战减少了消费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欧洲开战,不是只在陆地上打。
英国肯定会派船来这边,抢夺西班牙的宝船、袭击法国的商船;法国也一样,会偷袭荷兰英国的商船。
巨大的风险之下,东印度公司肯定会在战争期间减少船只。一旦被俘一艘货船,那就是大几十万两的白银打了水漂。
刘钰对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了解不是很多,但知道一艘很著名的船,哥德堡号。
从广东回瑞典的时候沉了,后来2005年又重建了一艘,首航去的广东,瑞典国王和王后还专门去了广东迎接。
这艘船很贵,排水量也大,沉没的时间也很有趣,恰好是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那段时间。
刘钰猜想,瑞典人花大价钱搞了哥德堡号这样的千吨大商船,又使劲儿往广东跑……很显然,是因为奥利地王位继承战争开打,海上从欧洲打到吕宋、从吕宋打到美洲,交战国得商船肯定受影响。
瑞典,瑞典被俄国打残了之后,没能力也没雄风再参与欧洲战事了,肯定中立。自然是趁着欧洲开战的机会,疯狂加班加点从中国运货去欧洲。
这是个很容易理解的逻辑。
欧洲交战,大顺对外贸易量锐减,囤货的华夏商人必然会降价大甩卖。
欧洲交战,交战国商船受影响,但这不是总体战,只是贵族们争权夺利的战争,贵族们和有钱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这丝绸瓷器之类的需求不会因为战争就没有了,供不应求,肯定涨价。
大顺这边大甩卖,降价;欧洲这边供不应求,涨价。
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利用,自然白瞎了。
瑞典人估计就是抓着这个空子,狂造船运货。刘钰自然也要抓住这个空子。
瑞典人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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