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内,许南烛将那柄古木承鞘的断剑摆放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一待便是整整七日。
王仙鹿这七日来忙着煎药给殿下换药,连带着看医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心里只盼望着这殿下能够早日解开心结,赶快离去,莫要再耽搁他读书的时间了。
其实在这七日光景里许南烛也并不寂寞,芳华这小姑娘每日都要变着法的来刺杀他,下过毒、用过剑、甚至还想动用美色。
可怜的芳华终究是斗不过这狡猾的狐狸,每一次都被许南烛狠狠调戏一番,羞愤离场。
殊不知若是旁人在摘星楼附近敢对殿下起杀心者,皆会被镇守楼阁内的老怪物们出手解决掉。
芳华背着长剑走到许南烛身旁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环胸歪着小脑袋似在抱怨不满。
许南烛闭目不语,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倒也不主动去理会这小姑娘。
沉默半响,芳华长叹一声,道:“今个不想杀你了,羽儿让我来告诉你她想去打猎了,是她想狩猎,不是我。”
许南烛睁开眼睛侧头正视了她一眼,芳华俏脸瞬间绯红一片,嘴上还倔强的解释道:“真...真不是我,我才没有那么幼稚呢。”
瞧着芳华一头银发糟乱的跟鸡窝一样,许南烛心中也能猜测个大概,估摸着她又跑去青竹院挥剑砍竹练剑去了,想着便是抬手以指为梳为她整理着银丝白发,叹息着道:“可怜我那满园青竹,怕是要被你霍霍成秃竹院了。”
起先芳华还有些抗拒,可瞧见许南烛这七日里第一次袒露笑脸,便是抿着唇道:“那位姐姐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芳华感受到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虽然很短暂但却不是幻觉。
七日前赶赴幽州,由子路师姐率领武当弟子阻挡追兵,待回到幽州时却不得不将穆玄竹的尸体焚烧成骨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带她回到故乡青州,这是她的心愿。
“很重要,跟你一样重要.......”许南烛低语了一句,手中动作麻利的帮芳华挽了个发髪,道:“这样好多了,女孩子总归还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讨人喜。”
芳华撇了撇嘴,冷哼道:“谁要讨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欢喜!”
王仙鹿端着药瞧着芳华小妮那犹如剑柄的头发装饰,当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尽管察觉到殿下那杀人的眼神可仍旧收不住笑。
芳华蹙眉,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
许南烛起身经过王仙鹿身旁时骂了句;‘老东西’后匆匆离去。
“许!南!烛!本姑娘要宰了你!”
许南烛出门正巧撞在了几名美婢身上,顾不得去拉几名美婢便是一溜烟跑没影了。
几名美婢不顾屁股酸痛扶着腰同时朝着殿下逃窜背影瞧去,这若平时她们这位殿下少不得趁机吃些个豆腐顺带调侃几句,怎今日变了性子?
笑岔气的王仙鹿端着药,招呼着:“殿....殿下...这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芳华拎着剑冲刺而出,她的头发就跟扫埽一样翘着,惹来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
长安一战,岳斌身上多了二十七个伤口,虽说并不致命但也需要休养半月才能下床,姬如雪每日都会过去探望,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整日除了吃就剩下乐呵了,可偏偏近几日姬如雪跟随叶子凡前往徐河布防,防止璃阳铁骑偷袭幽州,闻言此事岳斌这小子坐不住了,便是带着伤前来找许南烛,想要请命,让他陪同姬如雪一起去徐河。
可刚一进清凉王府便是瞧见殿下一路狂奔朝着他奔赴而来。
这岳斌先是一愣,便是嘿嘿笑道:“主公,俺岳斌没事,你不必如此担心......俺!”
这许南烛压根都没瞧他一眼,一缕烟窜出清凉王府顺着街道一路狂奔,不一会便是跑没了影。
岳斌堆满笑容的脸上缓缓僵住,嘴角微微抽搐,沉默半响便是有些疑惑的自喃道:“主公虽说年轻,但这火气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不愧是老主公的外孙,便是连撒火的方式都跟旁人不一样!”
一柄寒剑抵在岳斌脖间,岳斌回眸望去被吓了个踉跄,差点以为这是哪家的扫帚成了精呢,可待仔细一瞧这才反应过来,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连梳个发都这般别致,当真吓死俺了。”
芳华有些委屈的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瞧见许南烛那王八蛋跑去哪了嘛?”
闻言,这岳斌俯身皱眉道:“你这小姑娘好生不礼貌,怎敢直呼主公名讳。”
本就心情十分差的芳华瞧见这岳斌处处护着那混蛋,当即怒发冲冠,二话不说便将剑锋往前一刺。
“俺滴娘类!”岳斌惊呼一声,还好反应快,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骂道:“狗日调皮娃娃,俺岳斌今个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臭丫头!”
鬼才祈年面带笑意的朝着岳斌走来,瞧着他一副欲要出手教训芳华的架势便是提醒道:“岳斌啊,咱主公都不舍得打骂一下,你今个要是把她给揍了,我那酒窖里的好酒你随便喝啊。”
这岳斌扬起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回想起方才殿下逃窜的狼狈模样,严肃的脸上瞬间展露出一个笑脸,那扬起的巴掌便是在芳华小妮头上揉了揉,憨笑道:“哪能啊,俺这不是跟她开玩笑呢嘛。”
这芳华倒也懒得跟他计较便是朝着岳斌踢了一脚,赶忙跑去追许南烛去了。
祈年有些佩服的朝着岳斌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道:“行啊,岳斌你出息了哈,看样子咱主公这平时对你拳脚相向倒是打对了,开窍了啊!”
岳斌心里苦不堪言,倒不是因为殿下那拳脚功夫磨人,反倒是冯正那家伙的水磨工夫当真是炉火纯青,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也被消磨的所剩无几,生怕这殿下再派些个谈雅文墨的书生授课,若真到那时候,这岳斌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不是赶着旱鸭子上架嘛。
相比岳斌的心酸苦楚反倒是冯正最为恼人,一开始这岳斌还十分积极,可没几天便是三堂课总要翘两堂课,加上最近负了伤更是索性不读了。
好不容易将这头不开窍的牛脑子灌了点墨水,这一年都不到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幽州城,一间茶室内。
杨月白望着窗外屋檐滴水怔怔出神,自从弟弟许南烛从长安负伤回来后她便已经知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杨山虽说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所作所为当真让人心寒,可偏偏作为他女儿的杨月白又不忍他继续这般执拗下去,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这位父亲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许心安最近已经能将名字写的有模有样了,他很满意的停了笔,念叨着:“南烛哥回来已有七日了,月白姐姐我们当真不去看看?”
杨月白回过神,微微摇头道:“让他静一静吧,有些话你南烛哥说不出口,我们去了反而会让他更加伤神。”
许心安微微垂首叹息着道:“可是....我挺想他的。”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推开,许南烛跑进屋内环顾四周端起姐姐杨月白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一屁股挨着她坐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哥!”许心安泪眼朦胧,心情也是格外激动,要不是许南烛踢了他一脚,估计这小子能够扑进他怀里哭喊一番了。
许南烛气喘如牛,缓和了半响才开口骂道:“少搁那抹眼泪,我还没死呢。你又不是大姑娘别挨老子那么近,小心老子揍你。”
许心安抹掉眼角晶莹,他打心眼里怨恨那杨山,同时也为许南烛感到难过。
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可这茶碗太小不解渴索性丢了茶杯直接扯着水壶喝了起来,半壶温茶下肚这才侧头吐出口中残留的茶叶渣,道:“姐,我想跟你说件事。”
杨月白丝毫不嫌弃的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浅浅一笑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心里也没有答案,可我知道你是对的,这就够了。多情总被无情恼,束手束脚如何能够成大事,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个道理你都懂,说多了便是矫情了。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任性了。玄竹姑娘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我知道你心里也有困惑和不甘,但今天能够看到你走出伤悲,我便知晓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许南烛轻笑着点了点头道:“姐,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即使你一剑刺死我,我也绝无怨言。亲者仇、爱者恨、离别憎,台上之人下不得台,台下之人又盼望着登场。如今这一出戏即使我不想演也要演,每次我都跟玄竹那丫头说这辈子遇见你亏了,可实际上怕是她遇见我才亏了。初见时我只是觉得这丫头命苦,便想好好守护她那张笑脸....如今她却死在了我的怀里,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怕是下辈子她再也不想遇见我了吧。”
杨月白笑道:“你当真信有下辈子这一说?”
许南烛苦涩道:“人生百转,轮回如秋,娘说过的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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