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殿,坐落于皇城一角仅与冷宫相隔一堵墙,所谓冷宫便是那些犯了错的宾后妃或失宠所住的冷落宫院。可身为宦官若是犯了错便是没有这么好命,冷宫那些个宾后妃还能仗着身份高贵或已被天子宠幸而不用辛苦劳作,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这宦官若是犯了错不是被乱棍打死便是被送往最苦最辛劳的地方被活活累死,而这夜香殿在宫内大小宦官眼里当属最不愿去的地方,宁愿想法了结生命也不愿去那地方所受非人之苦。
夜香殿,顾名思义便是为宫内官员们涮洗夜壶的地方,老百姓家里都有茅厕,但皇帝家里却没有溷藩。
皇宫里面不建溷藩,不光是生活环境与质量问题,更重要的还有个安全问题,因为曾有一位皇帝掉进溷藩里溺死了。
晋景公姬獳,是春秋时期的一个狠角色。他主政期间,晋国与楚国、齐国等跻身超级大国行列。有一次姬獳做了一个噩梦,请了一位道长。
这道长说,“你活不到吃新麦子的时候。”
姬獳闻言便是怒从中来,可偏偏他并没有下令将这无礼的道长杀了,反而放任他离开。
直至吃新麦子的时候,姬獳这才差人将那道长召来,“你不是说孤活不到吃新麦子吗?孤现在就吃给你看,吃完了便杀了你。”
姬獳端起碗正准备吃,突感肚子不舒服,放下碗便匆匆离去,结果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待下人们去寻后才发现淹死在了溷藩里。
离开了皇帝身边的陈保早已没了昔日红润的脸色,嘴角溃烂脸颊上也是被冷风刀给吹掉了一层皮,他此刻正卖力的涮洗着恭桶,前来送饭的太监宫女便是捏着口鼻故意将两块馊了的馒头扔在地上,临了还不忘踩上一脚,阴恻恻笑道“对不住了,这气味实在太难闻了,这一时不察...你就别见怪将就着吃吧,哈哈!”
陈保没有起身,脸上也无太多悲喜情绪,直至送饭几人推开院门走远他这才抽空停下喘了口气,以前这些人见到他都跟见了亲爹一样孝顺,可如今不比当初,从底层一步步爬上宫内大宦官的位置,早已经看惯了墙倒众人推的事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难免湿鞋。
他将目光落在那被踩扁带着一股异味的馒头上,起身弯腰捡起不顾上面残留的泥土脏物便是狠狠咬了一口。
曹忠贤迈步走进院内,静静注视这一幕,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陈保轻轻一笑,并未抬头而是开口道:“曹丞相特意来看奴才,老奴这心里可是分外感动,可老奴如今这非人非鬼般的模样便不起身行礼了,以免再吓着曹丞相。”
曹忠贤哈哈笑道:“陈公公不必多礼,本丞相还是喜欢你那股子里的忠,只可惜跟错了人呐。”
陈保勾唇一笑,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无久晴的天,老奴如今这般下场难保曹丞相不会步入后尘,奴才在这里候着、等着、盼着、到时候也可照顾丞相一二不是。”
曹忠贤不怒反笑,他静静注视着如今还不如街边乞丐穿着的陈保,问道:“你就这般自信?你可知并不是我想要杀你,而是你忠心的那位抛出来的戏码,这台戏注定要牺牲很多人,而你就是其中一位。本丞相来看你是觉得你虽然是个宦官可却要比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要忠心很多,内心里佩服你,若朝堂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或许你今天的下场便是我的下场,可老天帮我不帮你啊。”
陈保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手中的馒头滚落在地,他愣愣的看向曹忠贤,沉默半响,张开颤抖的嘴唇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曹忠贤轻轻摇头,道:“有你在皇帝身侧逆耳更能让他心中猜忌,所以我为何要杀你?反之我还需要你好好的活着,将一些事情借你的嘴透露给皇上,这反而要比我亲自说要来的管用啊。”
陈保从怀中掏出那一张宣纸,上面所书一个‘赦’字,但双手却在剧烈颤抖,眼里满是悲凉、无半点生机。
曹忠贤往前卖了一步,抬头看了眼阴霾霾的天色,继而道:“一颗棋子,到了没有用,该舍弃之时,难道下棋的人还会怜惜不舍嘛?当年你与大皇子篡改圣旨继承大统,光这一点他便不会留你,尽管你忠心耿耿,如一条狗一样跟随在他身侧,可只要你活着那这秘密便永远不安全,唯有你死才最为妥当。”
陈保脸部肌肉在颤抖,他哑然无声却已泪流满面,心如刀绞的痛言不出,犹如潜入水中快要憋死了。
曹忠贤抬手将衣袖里的一分密函信封丢掷在地上,抬手捂着口鼻,看了陈保一眼,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句话:“初登皇位需要你这位老人亲信来博得众位大臣的信任,他自始至终都没信任过你,那晚也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陈保跌倒在地,爬到密函前拆开查看了一眼信件内容顿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踉跄起身瞪大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没有落下,坚持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便是仰头倒下,堆积有一米多高的恭桶被撞到,纷纷砸落在了他身上。
曹丞相前脚刚走没多久,陈保被恭桶砸死的消息便在皇宫内传开了,他驻足回头眺望了一眼,继而加快脚步离开了。
御书房内,郑奇渊得知陈保被恭桶砸死的消息后脸上并未有太多情绪,依旧在认真查看手中的典籍而对于堆砌在桌案上的奏折置若罔闻,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才微微蹙眉将手中典籍放下。
门外响起宦官轻声询问的声音:“陛下,曹丞相求见。”
郑奇渊回了句:“让他进来吧。”
御书房门被推开,曹忠贤迈着官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内,门外宦官立刻将房门关闭很是识趣的站远了一些。
曹忠贤俯身下跪,禀报道:“陛下,司浑已经率领两千黑骑赶赴武当,今个回报,大概在黄昏时便能够赶到。”
郑奇渊抬头看向曹忠贤,冷眸如刀,“曹爱卿觉得此去武当一行,孰胜孰败?”
曹忠贤轻笑一声,便是回道:“有那位大人在,此番武当一行必能达成陛下之所愿。”
郑奇渊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亲自将其搀扶起来,抬手重重拍在肩膀上,哈哈笑道:“曹爱卿所言甚得朕心,便赏你黄金万两,外加带俸休息一年,好好去游玩一番。”
曹忠贤拱手谢恩:“谢陛下天恩。”
出了御书房,曹忠贤冷哼一声,如今陈保死了他无后顾之忧便是想要将自己也拉下台,可如今朝堂上均是曹党,离开了自己,他这皇帝怕是转不动这走马灯。
而曹忠贤也需要这一个机会来避嫌,打消这皇帝内心中的顾虑,更是要瞧瞧如今朝堂上还有谁向着这位小皇帝。
至于陈保他临死都不敢相信,正是他的忠心害死了自个。
曹忠贤便是借用了他的忠心,故意将一些消息真假参半透露给他身边的人,再借陈保的口传达给小皇帝,事情不大不小可却总能拿捏的恰到好处,让小皇帝认为这陈保有反心,而至于上书宣纸上那“赦”字的寓意便是死后赦免无罪,但只要他活着便是罪大恶极。
帝王权术又岂非善人,那皇位尤为冰冷刺骨,若所坐之人不够冷又岂能坐的下去?
只是这些事情明白人已不用说,不明白的人便是在嘲笑窃喜。
陈保这一位大宦官倒了,皇宫内那些个小宦官便是各个想要借此职位空缺往上爬,尽管知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虎打盹并不可怕,但睁眼便是要杀人,可谁不想当皇帝身边的一条狗,哪怕是有风险可面对带来的权利与好处,那些不好的自然都被这些人抛之脑后了。
曹忠贤站在午门前,注视着那柄虎头断魂枪有些怔怔出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甩袖离去。
有了他带头,那些个下早朝的大臣们纷纷效仿,竟无人再敢跺脚吐唾沫。
午门前两位守卫瞧见这一幕不免有些纳闷,以往他们都是满脸不屑,辱骂之声不绝于耳可如今怎都一个个变得恭谦起来了?
中年老卒摇头叹息一声,直至这些个大臣离去,午门前变得空荡寂静后才开口道了一句:“当年杨将军率八千铁浮屠直捣燕王大营,正是握着此枪冲锋陷阵,可谓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那气势犹如江海翻涌可摧山石,燕国号称八万精锐铁甲连阵仗都没摆开便是被一锅端了,可这样的一位英雄却成了笑柄,俺娘曾经受过杨将军恩惠,若不是他老人家,我都没办法给俺娘养老送终,可如今这世道薄凉啊!”
那年轻人听闻老卒这番话,他重新将目光落在了那柄虎头断魂枪上,只是眼眸里带着不解与困惑,他侧头问道:“后来呢?”
老卒微微摇头,只是苦涩一笑并未有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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