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庭兴兴冲冲的等在芳草阁,都知道婶娘疼爱儿女,只要罗曼点了头,这事基本也就成了。
想着罗曼笑得温柔,一声兄长也叫得亲热,罗庭兴心口捂着暖炉,热切消融了这两天的委屈:婶娘他们对伯府有气,我既是诚心来请,就无所谓委屈不委屈了。
等清清将罗庭兴请走,罗太太斜着罗庭兴背影,凝眉问罗曼:“你留他做什么?伯府的人来,能安什么好心?”
“都连着守咱们两天了。”罗曼牵着罗兰和赵崇安,示意苏嬷嬷扶着罗太太往回走:“不管好事坏事,总得说清楚了。不然他成日来,咱们也不能成天躲不是。”
罗太太想着是这个道理,叹着气点了点头:“那你少和他说一会儿,说清楚了就让他走。虽说是兄妹,毕竟也是男丁。都晚上了……”
“我省得!”
罗曼要伺候罗太太梳洗,罗太太摆手拒绝了:“去见罗庭兴吧。既然都见到了,咱们也不能短了礼数。”
罗曼要走,罗太太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罗曼见她欲言又止,也没催促,安静的等她想好。
半晌以后,罗太太无力的放开她,勉强的笑道:“去吧,记住了别多留。”
“嗯,娘放心就是。”
罗曼才走到门口,正喝茶的罗庭兴便放下茶盏,迎了出来。罗曼和他见礼,他赶忙拱手还礼,心里脸上都写着欢喜:“婶娘歇下了?”
“嗯!”罗曼引着罗庭琛进屋落座,开门见山的问他:“兄长带着厚礼,一连两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罗庭兴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计划里,是要先和罗曼拉家常,让她感受到伯府的好,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情,然后才说想接他们回去。
他怔愣的功夫,罗曼又笑眯眯的开口问道:“听说二哥在和吏部侍郎家议亲?”
又是一个惊雷在心头炸响,罗庭兴看着罗曼,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听王爷说起过吏部孙侍郎。虽说他出身寒门,没有根基。可为人中正,做事通透,才三十七就升到了现在的位置,的确是朝堂新秀,前尘锦绣。
孙家家风正,孙姑娘自然也是贤德淑雅,品行端方。兄长议的是门好亲。”
心头捂着暖炉的罗庭兴愕然看着罗曼:“你连这个都知道?”
看着他瞪大眼睛的呆楞样,罗曼‘噗嗤’笑出了声:“我猜着,兄长这两天过来,也不是什么请安。是孙家挑伯府的礼,原本是他们高攀的亲事,反倒成了伯府被动。
兄长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是想请我们回去。只要我们笑嘻嘻的回了伯府,孙家的心也就能安下来了,是不是?”
“是,哎,不是……”被罗曼点中心事,罗庭兴羞窘得面红耳赤:“亲事只是一方面,我来接你们,是真心的。咱们是一家人,四叔在不在,咱们都是一家人。
当年出事的时候,我爹在任上没赶回来,我娘一个妇道人家……”
说到当年,罗庭兴目光乱飘,不敢直视罗曼的眼睛。见得她低头喝茶,才有勇气接着说后面的话:“祖母将四叔父的不幸,归结在婶娘和兰妹妹身上,的确荒谬了些。因为四叔父去世,要婶娘打胎,也实在太过。
可妹妹也知道,祖母最爱的儿子就是四叔父,咱们伯父最出息的也是四叔父。祖母痛失爱子,伯父又失了支撑。她是痛极、伤极才犯了那样的糊涂。”
罗曼朝罗庭兴看过去,他霎时就心虚起来,涨红着脸不敢和罗曼对视。
他以为罗曼要驳斥,要责骂。毕竟罗兰差点没能生出来,为了保住孩子们,四婶娘拼死才搬到了晚照苑。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若是四叔父家的孩子,对伯府对祖母也一样是耿耿于怀,不想原谅。
毕竟,谁愿意让四叔父出事呢?当时,不也是意外吗?
兰妹妹是四婶娘求送子观音求来的,她在佛前许了愿,自然得去还愿。琛哥儿当时还小,贪玩本是天性,况且他都在军队历练过了,身手也是真的好。当然有信心护住娘亲,不肯因为一点小雨,就改变上山的行程。
祖母不能因为叔父出了事,就怪婶娘要去还愿,进而迁怒到兰妹妹,直言她是孽障是祸害,是不该有的孩子。
更不该迁怒到琛哥儿,责备他仗着父亲宠爱,便拧着性子非要上山;斥他是杀父凶手,要他以命偿命。
祖母太过伤心,伤心得都糊涂了……
想到这里,罗庭兴也生祖母的气:既然最是心疼四叔父,怎么能狠下心那样待四房一家?兰妹妹还没出生,多少无辜,怎么能强按着婶娘打胎?琛哥儿那般合叔父心意,怎么能让他以命抵命?
四叔父泉下有知,该怎样痛心,怎样气愤?
祖母肯定是失心疯了,若不是失心疯,绝做不出这样的事。
罗曼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放下茶盏后安静的看着他问:“然后呢?”
“然后?”罗庭兴正郁气暗结、忐忑不安。罗曼的态度,让他诧异的抬头看了过去,然后一头撞进了罗曼深邃似海的黑眸里。
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让他那么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形象——一个妄图用道德用孝道,胁迫妹妹忘记伤痛的小人!
他惭愧的低下头,一张涨红的脸烫得吓人。
没等到回答,罗曼也不急,她依旧认真的看着他,重新问一遍:“祖母是太伤心了,然后呢?”
罗庭兴尴尬得很,他脚趾死死的抓着鞋底,才让他坐在原位,没落荒而逃。
见他没理直气壮的说出‘该原谅’,罗曼对他的观感才好了些。
她呷一口清茶,放下茶盏的时候,温和的看向他:“兄长这般窘迫,想来是能理解我们的痛。
六年多了,兰儿都要满七岁了,不但从没见过祖父、祖母;也不曾见过伯伯、叔叔,伯娘、婶娘。
伯府没人思念我们,我们在山野里也住得随性。既如此,咱们各自安好,不也是大福分。”
“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伯府是你们的家。”罗庭兴急了,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罗曼,话说得很快:“便不为了我们,四叔的牌位还在祠堂呢,肯定盼着你们去为他上柱香。”
见罗曼无动于衷,又道:“还有三弟。他在京中有了才名,又得了和郡王青眼,往后肯定是前程锦绣。可你们别居在晚照苑,知道的说你们委屈太过,情有可原;不知道的,定要参琛哥儿忤逆不孝,品行不端。”
他这话说得隐晦,政敌之间拔刀,哪管你委屈不委屈?但凡能找到错处,就一定会揪着不放。
罗庭兴说着话,倒真心是在为罗庭琛着想。
可这又是多大的问题呢?
“朝廷才定下和郡王赈灾的时候,祖母派了心腹张婆子过来。这事,二哥该知道吧。”案几上的兰花开了,罗曼跺过去闻墨兰的幽香。
沁人的花香取悦了罗曼,她干脆摘了一朵,比划着角度往发髻上别。
“祖母老了,她不懂如今的朝堂……”
罗曼终于将花别好了,她转头看向罗庭兴,半点没掩饰眉眼里的鄙夷:“所以,祖母应该很乐意,将我们一家从伯府族谱里剃出去。
哥哥若不是伯府四房的嫡长子了,想来便没人能拿孝道诟病他了。”
“妹妹!”
罗庭兴吓着了:“那是伯府,是开国皇后娘家。就算伯府再没落,朝中领过皇后恩德的人也多得数不清,他们会……”
“二哥……”
“就算埋怨祖母,那也是咱们的祖母。就算出族,咱们身上也流着她的血……”
“二哥,二哥……”
“妹妹不能只图眼前痛快,咱们要想长远点。祖母老了,现在的伯府也不向当年一样,能由着她胡来。
还有我们呢。你们回来,我们都会护着你们,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
罗庭兴又急又快的说着,好像说慢一点,就再没有机会说了。罗曼试图打断过,可惜没成功。
于是,她便细细的闻着花香,由着罗庭兴说个尽兴。
半盏茶之后,罗庭兴终于说完了,他说得气喘吁吁,却屏着呼吸紧张的看着罗曼,想听她一句:明白了,我这就劝娘亲回去。
罗曼正拿着剪刀剪兰花的枯枝,听他说完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所以,二哥现在是能做了伯府的主,能越过祖母将我们全接回去?”
别说祖父、祖母,伯府还有伯父、叔父呢,他一个小辈,哪里敢作伯府的主?
罗曼一问,他便目光游离,含糊道:“我来接婶娘和妹妹,家里是知道的。”之所以没阻止,是因为笃定了他接不回去。
他娘也有准话:不说别的,赵平娘三个孩子都姓罗!他们要回,你祖母再恨再痛,也得忍着。真敢将他们拦在门外,族老也不会依。
他原是想着都是至亲,祖母见了孙子孙女,心也就软了……
罗曼‘咔嚓’一声减掉枯叶,又去寻多余的叶片,顺便问他:“你说都会护着我们,这话只怕做了假。”
余光瞄见罗庭兴又要急,罗曼抢先道:“六年了,伯府从没断过往晚照苑送节礼。这节礼,不是伯府对我们的爱重,而是伯府的脸面,是伯府拿那一车礼堵京城人的嘴。
晚照苑离伯府,也就一个多时辰的车程。长辈们真念着我们,去钟灵寺上香也能顺道过来看一眼。
你看我大舅母,六年没能进来晚照苑的门,不还是年年都来?这真心还是假意,有眼睛的都看得清。”
送到晚照苑的节礼,回回都是二房准备的。罗庭兴知道礼品用心、丰厚,原本还想拿这个打动罗曼,可听到赵夫人,又泄了气。
这些年,父亲劝过祖母无数遍,提过无数遍来将婶娘他们接回去,可祖母不松口,事情就耽搁下了。
他也不是和孙家议亲后,才为着亲事想将他们接回去。他来接他们,是带着真心……
“回了伯府,没有人会多护着我们,二哥你也是一样。”罗曼剪完花枝,将剪刀放在一旁,然后认真的看着罗庭兴的眼睛道:“你来接我们,虽不单单是为着亲事,也没是你自己想的那样是为着亲情。”
没等罗庭兴反驳,罗曼便摆手制止了他,接着道:“你和二伯,都只为了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来接我们,是为了修你们的身、齐你们的家,然后在朝堂上无懈可击,才能进一步治国、平天下!’”
罗曼的声音不高,语气不重,可每个字都是一道惊雷,重重的炸响在罗庭兴心头。
“不早了,二哥回吧!”
罗曼扬声喊了周红,周红便进来扶她。
罗庭兴愣愣的看着罗曼离开,看着周红将一封精致典雅的请帖递给罗曼,她说是谁请罗曼呢?
哦,是周枢密家!
周枢密家?罗庭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终于回过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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