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人来说,日升月落,只是黑夜和白天的交替。
冬去春来,只是季节之间的变幻。
一天也好,一季也罢,对人间大陆的绝大数修行者来说,都只是漫长岁月长河中吹起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丝涟漪。
风起时便掀起浪花。
风走时便微微摇晃。
更多的时候,是只带着一丝安宁和平静。
在漫长的,枯燥的修行岁月中,时间,可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很少有人会一直记的在某一天,或是某个季节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所遇见的一些人。
时间将一切遗忘。
包括时间本身。
而对于正处在江山社稷图这个世界中的那些少年而言,无论是一天,还是一季,都是那么的刻苦铭心,很难将其遗忘。
不仅是因为那片兽潮的冲杀让他们经历了生与死之间的考量。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冬天。
当时间不再漫长。
人们才会更加珍惜。
每个日落黄昏的延续便代表着这里的日子少了一天,离玄武榜之争最终决战的日子便近了一天。
那些少年在这个世界上走走停停,或结伴同行,或独自走在路上。
无论是谁,在每一天黄昏来临的最后关头,他们都会抬头看看头顶的苍穹,心里默默计算着时日,然后轻轻的告诉自己一声,这个漫长的冬天终将过去。
不苦等人沿着北境之地开始折返,心思深沉,一路无言。
他们没有刻意的寻找方向,只是踩着这个冬天的尾巴往来时的路而去。
在这不太漫长,已经过去一小半的凛冬之日里,这几位来自人间宗门的少年带着绝处逢生后的一丝庆幸,以及对冬日之后那场决战的期待,一路向前。
将那片无尽的荒野以及遍地的血色抛在身后。
一路上,他们除了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伤势和损耗的真劲外,更多的时候,则是选择沉默或放空。
而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些地方,来自圣地和神院的那些少年,也正各自走在路上。
十年将至,还剩最后一个冬天的脚程。
雪原中,兽潮退去后,环绕在冷笑笑周身的黑色魔气却依然悬浮在他行过的路上。
将所有风雪消融,将前路的阻碍毁灭。
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染血的长路,其间混杂着凶兽的残尸碎片和脑浆,混迹在白茫茫的雪原之边,带着一丝触目惊心的肃杀之气。
这位魔圣传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过脚步,眼中的战意和杀气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
尤其是这个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他的双眸中更是多了几分血色和疯狂。
脚步踩在松软厚实的雪原之间,一路踏雪而过,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沉的脚印。
他偶尔会抬头目视前方,那里无尽苍茫,比前段时间走过的路都要平坦,再看不到任何一座雪山或冰川。
他的眼中已没有了障碍。
但心里却依然有座大山,沉沉的压下。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那座大山依然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修魔之人一颗魔心本应似金铁般刚硬。
冷笑笑作为魔圣传人更是早已将魔心修炼至忘我之境,从不会因外物而扰乱心境。
可那座大山却比修行者破镜时最怕遇到的域外天魔还要恐怖。
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心劫。
冷笑笑心里装着那座山,山顶上站着另外一位少年。
他知道想要将山移去,破掉心劫,就必须得先让那位少年下山。
在那之前,他首先要面对的,是少年腰间系着的那一把短剑。
短剑里有一道可怕的剑意,自南山丘陵而来,带着那位荒野剑圣的意志。
就算冷笑笑再骄傲,再自负,也没疯狂到敢去和剑圣的剑一较高下的地步。
但不破了那道剑意,便会一直被山压在心头。
若强行破剑,只怕自己又没这个勇气。
而且也没这个实力。
心劫便在此处。
风雪之间,冷笑笑血眸之中带着无尽的冷意,像一头孤独的猎狼一样往前迈步。
脚步很沉,带着冷血少年所有的意志。
这片雪原遥遥看不到尽头,只怕他未必会走完。
但是这个冬天却已经快要过去,在过上一段日子便要迎来花开。
他必须在冬日清寒退去的那一天,做出自己的抉择。
这可能是他生平遇到的最艰难的一个抉择,却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抉择。
关于到他日后的魔道修行。
雪仍在落,坠在这白色的世界。
孤独的身影渐渐远走,身上的黑色外衣早已被雪堆满,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很快便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边缘。
往东的一条长路上,道圣传人江河同样孤身一人,行走在路上。
他的左手背在身后,虽年纪小,但眼中带着很多复杂情绪,看上去老气横秋,偶尔皱起眉头时,深沉的像是一个年迈的教书先生。
他的右手拿着一本道藏,此时正翻开在其中的某一页,轻声诵读。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
一直都没有停下。
直到前些日子那片兽潮冲杀而来的时候,他需要耗费心神以真劲将兽潮阻隔在外,才稍稍耽搁,将脚步放缓。
后来兽潮退去,他便一切如常,平静的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兽潮的撕咬,而只是进行了一次不太美好的观光游览。
只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这位来自东海两岸的小道士会将手中的那本道藏合起,然后抬头望着顶空之上的笔墨风云,默默计算着在这个世界里停留的时日。
不知是有些感慨时间的飞速流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总会在那一刻莫名叹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甚至有些懊恼和不安。
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同样也压着一座大山。
山上也有一位少年。
少年的腰间还是系着那把短剑。
短剑里藏着来自南山丘陵的可怕剑意。
只是他和冷笑笑不同,他从未有过任何想要与那把短剑争斗的念头。
所以自然便不存在有什么抉择。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抉择,他才会懊恼,才会不安。
冷笑笑至少还敢想。
他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冬日快要过去,玄武榜之争的决战即将来临,他该如何面对那把剑,那位少年?
和江河有着同样烦恼的是佛圣传人九儿。
他与江河背道而驰,一直走在往西的长路上。
他的左手提着一串佛珠,右手拿着一本佛经,闲来他便转转佛珠,兴起时便观览佛经,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思考,玄武榜之争的决战,自己该怎样避开那位唐国少年?
这真的是个问题。
可能唐青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给那几位圣人之后带来了多么大的一个烦恼。
此时的他也同样走在路上,素色长衫随风飘动,眼中平静,脸色淡然,就连披在身后的发丝都是那般沉稳安宁,看不出一丝杂乱。
他的左手平直放下,悬停在腰侧。
右手轻轻覆在那把短剑上,没有刻意握紧,只是随意搭着,将里面那道不安分的剑意牢牢困住,不让它出来。
阿刁将古刀扛在肩头,像棵风中杨柳一般左摇右晃,没个正经。
他与唐青并肩而行,眼神中带着几许清亮的光。
那顶笠帽的帽檐微微下压,将照入眼帘的光色尽数遮住,只在眼角之下留出了一点余光。
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意,看上去玩世不恭,偏偏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路上携酒而行,长饮不休,却也始终没见他醉过。
剑圣传人百里断江就在唐青身后不远,他覆剑而行,双眸中剑光涌动不休。
越是接近冬天的尾声,他身上的剑意便愈发凛冽。
似是已经感觉到了将要来临的那场战斗的气息,这位来自南山丘陵的冷眼剑客身姿默然挺得更直,似剑般顶天立地,战意袭人。
走在他们三人前方的便是天地神院的白衣杀神卓星辰,自他凭一己之力将兽潮杀退之后,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的走在了最前面,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此此行的领路人。
白衣身影在风中沉沉迈步,一言不发。
只是高昂着脑袋,双臂环绕,一股深沉浩大,隐而待发的战意在他双眸中极尽绽放。
他在等这个冬天过去,然后找到自己的目标,将积蓄了整整十年的战意尽数倾泻。
冷风下,四人渐渐远走。
渐沉的光色中,隐隐传来了唐青和阿刁的对话。
“十年已至,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这般冷。”
“小天真你真是矫情,江山社稷图中过十年,外面才不过一天,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刚立秋,离冬天还远着呢,怎么会冷?而且就算你体质弱,受不了风寒也没事,我借你喝口酒,包你浑身暖洋洋。”
“我不会喝酒。”
“喝喝不就会了吗?你要不现在喝一口?”
“这酒葫芦你碰过了,上面还有你的口水。”
“你竟然嫌弃我。”
“我只是有些洁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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