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时候,阿刁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不是因为白天那场百里断江带来的闹剧有多无聊,而是今晚他得去办件很重要的事,必须打起精神。
这件事说起来不太光彩,可在阿刁想来,却是一条正道,坦坦荡荡。
他要去见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去偷窥。
他的怀里藏着唐青留下来的一封信,信里有位叫做碧水蓝的姑娘。
当日昆仑城荒原坟墓边,唐青不辞而别,匆匆而行,临走时留下的简信中既然提到了她。
那个她,在唐青心中的位置就一定不一般。
作为唐青唯一的一位生死之交,阿刁思来想去,在天地神院的这些日子里考虑了很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见见那位神秘的碧水蓝。
于是夜色渐深时,阿刁翻身起床,穿上自己早早准备好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在屋子里沉静了很长时间,确定周围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直接纵身过窗,往天地神院某个陌生的地方疾行而去。
为了不引人耳目,那把从未离过身的古刀被他留在了屋内。
轻装而行,像一道行走在黑夜中的暗影般孤身向前。
早在几天前他就跟后院的王姨打听过碧水蓝的消息,奇怪的是,听到碧水蓝这个名字,向来喜欢各种八卦的王姨竟然选择了闭口不谈,像是对那位姑娘很是顾忌。
阿刁软磨硬泡了好久,才从王姨口中得知碧水蓝的住处。
对于唐青信中提到的那位姑娘,阿刁心中更增加了几分好奇。
夜色更深时,阿刁避开了天地神院的巡逻人员,带着阵阵夜风来到了一处檐角。
这里已是天地神院的正中区域,是这江心岛屿的最中心,能住在这里的全是神院最尊贵无比的客卿或亲眷,甚至传言七位人神便是在此处破五境而修身成神。
阿刁露在夜行衣外面的一对眸子清亮无比,他微微咋舌,轻声骂了一句:“这小天真哪里骗来的小姑娘,看这住处绝对是来自神院的大户人家,说不得以后还能跟后面沾点光。”
他忽然眯着眼睛朝着眼前这一片壮观宏大的高阁广厦之间望去,心里暗暗念叨着王姨告诉他的那个地址,突然眼神微凝,再次纵身而去。
一步而过便是数丈距离,中间跨过了几道高高的城墙和楼层,在空中凌空而动,像一只夜鹰般自在滑翔,很快便落在了一处院落之间。
也就是阿刁刚刚落地的一瞬间,无数道微不可觉的神识从四面八放扫射过来,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般将其覆盖。
似乎只要阿刁有任何不正常的举动,这张巨网便会迅速收紧,将其绞杀。
关于这些,阿刁毫无所觉。
他只是静悄悄的靠着院落的围墙缓缓迈步,朝着东南墙角唯一一间还在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第一次做这偷窥的贼,阿刁难免有些心虚。
他一边东张西望四处乱看,一边提醒自己只是帮好兄弟把把关,看看这姑娘是不是真的值得他这么惦记。
心念至此,阿刁已经摸到了那间房的窗边,伸出手刚想偷偷打开木窗的小缝,几乎是在伸手的同一时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只手随之停在了半空。
时间慢慢过去,他的右手始终保持着微微弯曲的姿势,不曾伸直,像是突然僵住了一般。
阿刁没有转身,没有抬头,甚至练眼神也没有再动一下。
只是裹在夜行衣下的宽直后背突然冒出了冷汗。
他不敢有任何动作,饶是以他以往的浪子性格,这一刻也不敢多有放肆,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因为有一道森冷深沉,带着无穷的杀气和冷意,像是从地狱中探出来的眼神突然盯上了自己。
阿刁不知道这道眼神是什么时候出现,或许只是刚刚那一瞬,或许从自己刚进来这间院子开始,那道眼神的主人便在一直观察自己。
然后,锁定自己。
他更不知道的是,也就是那道眼神刚刚出现在这间院落的瞬间,暗地里那些数不清的神识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似乎,有那道眼神在,便能将这间院子看好,谁也无法进来或逃掉。
阿刁有些后悔没有带上自己的那把古刀,手中无刀,便少了几分倚仗。
尤其是,院落周围暗影中那道眼神的主人是那样的强大。
阿刁在黑夜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已经有很长时间,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就连眼帘之间都已经被冷汗遮盖,稍稍挡住了视线。
那道眼神的主人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动作,它只是将目光放进了这间院子,便成了这个黑夜里最大的威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夜风乍起,周遭楼阁间突然有惊鸟飞过,像是被风扰动。
那道黑暗中的眼神朝着那些藏在暗色间的楼阁方向稍稍偏移了一点点,这中间的过程其实很短,也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却让阿刁有了一刹那的喘息时间。
他瞬间猛退,体内的刀意劲气刹那间提升至顶峰,镇魂之力快速迸发,却不是向那道眼神发起挑战或进攻,而是单纯的想要逃跑。
虽然没有交手,但他清楚的知道,即便自己带上了那把古刀,配合四境巅峰的实力,依然不是那道眼神的主人的对手。
现在的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可是那道眼神的主人没打算放过他。
就这样静静的盯着阿刁逃窜的身影,平静到极致,冷漠到极致,像是在观看一个将死之人临终前的自我救赎。
阿刁头也不回的往来路奔走,不敢回头。
身上的冷汗被夜风吹干,有些萧瑟和寒凉。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各个楼阁的屋檐拐角,身上的夜行衣完美的融入黑夜,连他自己都感觉似乎已经逃出来的时候,那道可怕的眼神突然出现在了正前方。
阿刁默然止步,在神院某处清冷古道边驻足。
他的眼中刀光璀璨,身上刀势正起,可是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隐没在夜行衣之下的脸色一片煞白,不知是惊慌还是劳累。
在他前方不远,一只浑身上下满是血红毛发,足足有半层楼高的血虎匍匐在长街当头,挡住了他的去路。
血虎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冷漠的像是世间最冷血无情的杀手,望向阿刁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阿刁长吸了一口气,他在天地神院待了这些时日,自然听说过人神祭兽的那些传说。
他望着前方有些吓人的血虎,感受着对方体内蕴含的近乎无穷的强大力量,知道自己绝不是它的对手。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是想趁着夜色去看看小天真信里提到的那位姑娘,怎么就惹到了这不能惹的爷了?
难不成那姑娘的来头那么大,需要月神的祭兽来守护?
此时夜色间十分安静,长街当头更是冷清,血虎冷着一对眸子居高临下审视着阿刁,瞳孔深处的杀意渐渐兴起,似乎随时都会扑杀过去。
阿刁正在思考自己应该怎样打破沉默,然后好好的跟这位血虎大爷解释一番,思忖间,一只巨大的利爪从天而降,卷起黑夜中的几分寒气朝着阿刁当头落下。
阿刁心神一紧,心中暗骂出声,浑身刀意瞬间绽放,想要用尽全力去避开这一击。
脚步刚动,刀势骤起,却很快又被困在了原地。
他浑身的气机都被锁死,再不能晃动分毫。
那只巨大的利爪在瞳孔中不断放大,随之而来的是血虎冷漠的眼神,以及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杀气。
阿刁在劲气之下狂吐鲜血,喷洒在夜行衣的面罩中,血腥且恶心。
他想奋挣而起,却力有不逮。
他想破口大骂,鲜血堵住了嘴。
他想逃,却逃不掉。
生死关头,一点笔墨在夜色间飘来,趁着夜风快速流动,全部洒在了血虎的利爪之下。
空气中很快传来一阵墨香。
这点笔墨不浓,却仿佛有千万斤重,有众山之力,置于爪下,血虎的那一击就必须得停下。
阿刁猛地呼出一口气,他没时间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气机松动的那一瞬间,他狠狠的喘了一大口气,便再次卷起刀意快速逃离。
人在途中,他不要钱似的喷洒着满嘴的鲜血,随后黑夜中便传来他渐行渐远的破骂声:“死老虎,臭老虎,仗着皮糙肉厚就来欺负小爷!早晚有天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来过冬……”
血虎有些呆滞的听着阿刁那些含糊不清的臭骂,一时间有些恍惚。
从他记事起,有谁敢这么骂过自己?
不要说骂,就是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的又有几个?
想到这里,它便有些恼怒。
于是便冷着眸子望向了自己利爪下的那点墨痕,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了句话:“周例外,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血虎骤然抬眼,望向了黑暗当中的长街另一头。
那里,周例外身着青衣,头戴阔帽,左手端一后簿,右手持一长笔,像往常一般缓缓现身,向这边走来。
周例外看了看阿刁逃窜的方向,沉静了片刻,说道:“就算有人做错事,也不要随随便便就杀了他,总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血虎咬牙切齿:“我从不给人机会。”
周例外笑道:“凡事都有例外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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