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泉关上上下下弥漫着一股洗不去的血腥味,哪怕宋祜已经命人提着清水将守备府以及城墙上清洗了很多遍,风一吹,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在。
很快重泉关的消息就会传到永安皇城去,宋祜在夺下重泉关后已经立即就派人通知了天长宋家,家主如何决断,他如今还不得而知,这都已经过了两天了,不论是宋家还是刘家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让宋祜整日里如坐针毡,就算佳人美酒相伴,都觉得索然无味。
宋祜瞥了眼一旁搂着两个姿色姣好的女子上下其手的黄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鄙夷之色,不过立马换上笑容,举樽相邀。
“黄公子倒是好雅兴,一点都不着急,难道就不怕刘家一气之下兴兵来攻?我宋家便是想要救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仅凭重泉关的这点人手,可挡不住玄甲重骑的冲锋。就算公子侥幸能脱逃,失了重泉关,家主那边估计公子也不好交代吧?”
黄双轻挑起一位歌姬光滑如绸的下巴,轻轻一嗅,笑道:“宋将军不必担忧,就算刘家真失心疯前来攻打,我们不是还有鲁宗主这个盟友吗?难道将军忘了当初的约定?”
宋祜闻言手头一紧,语气略显凝重:“黄双,就算我当时为宋家做下决定,也是得等我宋家得到大庆江山后才会应允的承诺,现在妖族就想踏足我平乐郡,你又让宋家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还是你本来就没安好心?”
黄双轻轻晃荡着樽中美酒,酒色如同新月之色,涟漪不止。
“将军莫要生气,莫非你忘了,鲁宗主虽属巽国,可他毕竟是人族,不然我为何会执意让将军与宗主一会呢?相信宋家主也知道想要马儿跑,总得喂好料的道理,而且异日琼渌斋开辟下宗,再度回归大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说是吗宋将军?”
宋祜没有回话,闷闷的一口将酒樽中的酒饮尽,抬眼望向庭院中的一簇芭蕉,滚珠绿叶桐落雨,疾风初歇,天下将变,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望此生有朝一日能看见宋家再度辉煌便足矣。
永安皇城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中,刘勉将那封晚到了的军报递与一旁束手而立的孙正远,语带疲惫的道:“宦侯,重泉关的事还请你去与孙大人通传一声,老大人年纪大了,你尽量不要太过刺激他。”
孙正远笑着摇了摇头,就听见门外远远的有卫兵的问询声传来:“孙大人这么晚来面见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这便为你通传,请大人稍候。”
刘勉干笑一声,老大人还是耳目灵通的很,深夜求见,必然是为了重泉关的事,看了眼孙正远,率先走出门去。
刚好撞见匆忙前来禀告的侍卫,刘勉摆了摆手,侍卫识趣的离开了,刘勉赶紧上前几步,欲要搀扶住老人,孙作汝突然停步,朝着刘勉深深一揖,悲戚可见的面容之上爬满了皱纹,深陷的眼眶略微泛红,高耸的颧骨难掩坚毅之色。
刘勉伸手虚扶,朝着老人点了点头,又转头回了御书房。
“请恕老臣深夜打扰陛下休息之罪,想来重泉关的事陛下应该已经知晓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刘勉望向已是风烛残年仍是一身傲骨不肯落座的孙作汝,老人的心思他能够理解,不就是臣子坐下与君王对奏于礼法不合嘛,他真不在乎这些虚礼,可是老人坚持,他都亲自搬凳子了,老人不坐,他总不能仗着年轻力壮按下老尚书吧。
“孙大人有何建议?令郎的事还请老大人节哀,请老大人相信我,宋家必将为宋祜的作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好!陛下既有此心,些许宋家又有何惧?掉了牙齿的老虎还想称王?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陛下别怪老臣多嘴,在清远李家自立时就该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攻伐下清远郡,也就不会......”
“哎,是老臣失言了,宋家狼子野心,宋黎人踏足显圣境,应该是给了宋家足够多的信心,反是迟早的事,只是重泉关关系重大,妖族陈重兵于幽游江对岸,怕就怕该死的宋家已经与妖族联手了,到时这个烂摊子就闹大了,只是可惜了那些边境百姓。”
刘勉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明白老年丧子的锥心之痛,孙作汝如同无事人般还在殚精竭虑为国操心,有此良臣,何愁乱世不平?
在孙作汝之后又陆续有数位老臣联袂来访,御书房的灯火一直亮到了第二天早上。、
商议一夜之后,刘勉决定即刻进军重泉关,但是行军要慢,等的是宋黎人的态度,他更想看看这位早未露面多年的老狐狸是不是已经真的忘记了当初刘家的恩赐,忘记了身为人族的根本!
临行之前,孙作汝深深的看了眼整个议事过程中一言不发的孙正远,捶打着老腰渐渐远去。
背负着双手,孙作汝缓缓踱步前行,刘勉比起刘峥还是差了些,不过他相信假以时日,刘勉会是一位好君王,至于一些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关系,大庆整个天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先帝能将帝位秘密交予刘勉的手中,而不是遵循礼制传与还年幼的皇子手中,看中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孙作汝看向初升的朝阳笑了起来,他们这些老狐狸又岂是那么容易被骗过去的,其实都早就知道了刘勉与刘峥的这些事,想来刘峥作此决定也没想过就要瞒着天下人,他需要的不过是勇气与时间而已,同样,刘勉也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证明刘峥没有看错他。
有些艰难转过身,老人朝着北邙郡的方向一揖到底,半天不起。
此礼是为天下苍生而拜,拜那位身为大庆中兴最为瞩目,却到驾崩都不能身入皇陵的绝代帝王刘峥,孙作汝相信不远的将来不止大庆子民,新月大陆上的所有种族都会感念刘峥作出的决定。
天长郡,长临城,宋家祖宅,宋黎人高居中堂,将满头青丝绾起,整张脸比那初生的婴儿还要白嫩,哪里像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脸上虽显稚嫩,可是那一双鹰眸扫视间精光四射,才彰显出其一代武道宗师的底蕴。
堂下坐的除了宋家嫡亲宗族之外,便是天长郡一些上的了台面的一宗之主,宋黎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再瞥了眼身旁依旧空置的位置,本来喜笑颜开的神色间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阴霾。
这个位置是给翠屏观主张元慢留的,想他已是武夫显圣境,又是宋家之主,与出神境的张元慢同列已是对翠屏观极为重视了,没想到张元慢倒好,一直没露面,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宋黎人心中愈发不痛快起来。
修道之人讲究个六根清净,不愿多惹凡俗是非,宋黎人可以理解,可是他怎么听说清远李家那场议事,鹤鸣山纯阳观都派了人出席,难道翠屏观要比纯阳观更有地位?还是张元慢觉得他宋黎人好说话?
宋黎人长身而起,将手轻轻举起,本来还有些嘈杂的议事堂顿时落针可闻。
“承蒙各位看的起我宋某人,应邀前来参与这场议事,宋家不甚感激,想必大家心中也知晓是个什么事,我也就兜圈子了,就正式开始议事。”
“李家与宋家世代交好,我与李晋恒家主更是八拜之交,我宋家与李家效忠刘家数百载,从未有过二心,陡然听闻清远自立,吾心甚惊,再观那篇檄文,再结合一些确切的消息,我已敢断定,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早已不是永平帝,而是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随即爆发出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以及质疑声。
宋黎人摆了摆手,待满场众人尽皆望向他时,开口说道。
“诸位不必担心此言的真假,老夫既然敢出此狂言,必然是有了绝对的把握,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早已应该死去的甄亲王刘勉,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差一点便瞒过了天下人!”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勉弑兄夺位,天理难容,又倒行逆施,引三国伐庆,戕害黎民百姓,前有李晋恒代清远自立,今有我天长宋家举旗勤王,诸位,可敢随我拨乱反正,还这天下个郎朗乾坤?”
一番极富煽动性的话,顿时让满堂的人听的热血澎湃,口号声四起。
本来还有些犹豫之人,见了宋黎人那自信满满的笑容,顿时觉得宋家不至于在此事上欺瞒于他们,也跟着站起身来。
宋熙泽一脸狂热的看着老祖宋黎人,一遍又一遍的振臂高呼,从今日起,大庆这片土地便再也不完全属于刘家了,也许有一天,新月大陆上的每个城池都将插满宋氏族徽的旗帜,紧了紧拳头,满脸通红的宋熙泽喊的更卖力了起来。
鸣翠山上有一片偌大的竹林,每当有风吹过,沙沙沙的竹叶翻卷声很是悦耳,林子中有一处竹制的凉亭,一袭青色道袍正在其中打坐。
张元慢缓缓睁开眼,将手中早已握成一团的一篇檄文丢到了不知何处,那是天长郡宋家才刚刚发出来不久的勤王诏书,要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同进京勤王。
“照猫画虎反类犬,宋黎人终究还心急了些,小觑了刘家,也小觑了天下人,既然大周已成过往云烟,又何必非得纠结于往日荣辱?不得长生,富贵皆如浮云!这天下就让他们去折腾吧!”
双目紧闭,张元慢双手掐诀不停,一道无比庞大的青色光幕缓缓升起,欲要笼罩整个鸣翠山。
洪钟大吕响起,张元慢的声音顿时传遍整个翠屏观。
“从此刻起,封禁鸣翠山,不以道法证苍穹不得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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