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盛大的寿宴在持续了一整天后喧嚣退去。下人们忙着收拾桌椅,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忙碌了一整天了,很多人忙的连水都未能喝上一口,他们还要忙着准备明天宴席的材料。
宴席上有些剩菜残羹会被允许下人们带回去,能得到这些下人们都很是兴奋,一个个因忙碌而紧张的脸上都略带笑意,毕竟宴席上有好多东西是他们一辈子都舍不得自己花钱吃一次的。
李晋恒并未在宴席露面,在书房接待了一些连李家都需要维持关系的客人。他想等的人并没有来,李晋恒看着手中的秘卷,这是今天刚刚由李家外事房确认后的消息,消息并未有什么太过惊骇的地方,但李晋恒已经从这片缕消息中察觉到异样,大庆皇帝刘峥必定在筹谋一件大事,具体是何他还需要更多准确的信息。
李晋恒把秘卷揉成一团,放进一旁的暖手炉烧掉,揉了揉额头,乱象初起,李晋恒早有感觉,身为大家之主,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李家的大船不应在他的手里出现纰漏,李家究竟在这乱世中该走向何方,全在于他的决定。
李钰负手看着一幅冬梅傲雪图,这幅图是前代画坛大家木拓先生仅存的几幅遗世大作之一。一枝红梅在漫天风雪中傲立于悬崖峭壁间,不停飘落的大雪深深的压弯了枝干,一枝瘦小的枝丫从大雪的包裹中悄悄探出头来,上面一抹含苞未放的红色让满幅的雪白增添了别样的风采。
李廷亿本应于寿宴开始之前归家,只是传信说路途耽搁了,具体何时归家并未明言。
李钰自从回归李家后不止一次设想过见到李廷亿的场景,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让她满意。李廷亿虽是李钰亲生,却一面都未与李钰见过,在此之前李钰一直以为胡尘便是自己的全部。
想起胡尘,李钰便觉得好久未见,星月正好,凉风习习,李钰想要找胡尘谈一谈,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
梅园黑灯瞎火,房前屋檐下的鸟笼空空如也,胡尘的房中亦是如此。李钰一急,跃身而起,停立空中,环顾四方,万家灯火通明各照归家人,胡尘早已不见踪影。
李晋恒一身衣衫被夜空中的风吹的猎猎作响,淡淡道:“钰儿,何事?”
李钰眼眶微红道:“胡尘不见了,你是不是早就知情?求您看在我仍是你女儿的份上,帮我找他回来。”
李晋恒看了眼李钰淡淡道:“你不信我,又何必求我帮忙?既然胡尘自己离开,你与他便算缘分已了,此事到此为止,你并不欠他什么。你此刻更应该关心的是廷亿,多年未见,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好与廷亿的关系。”
李钰艰难转身,有一滴泪在暗夜里划过脸庞,掉落在李钰摊开的手上摔的粉碎,李钰紧紧握拳,好像那滴泪便是胡尘。李晋恒何时离去她并不在意,李钰轻轻摊开手掌,夜风吹过,丝丝凉意从手心直传到她心里,那滴泪早已氲氤开来,夜风一吹再也看不到丝毫,一如胡尘的离开。
李钰埋怨自己,也是因为她无意间的冷落造成了胡尘的离开,可是她与胡尘十年的感情岂是说忘就忘的了的。那些过往,夜里折掖的被角,背负时的窃窃耳语,第一声娘亲的惊喜,第一次被小嘴亲吻时的温润,都将随着胡尘的离去被李钰尘封。
李廷亿抬头望着高大的李府大门,想到便要与多年未见的娘亲相见,心内不由一丝忐忑,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那人微笑着摸了摸李廷亿的头,李廷亿顿觉安心不少,正了正衣冠,迈步走入李府。
李晋恒与李钰在大厅等候,李廷亿当然不用他李晋恒如此隆重的对待,他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李晋恒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想等的人没有来,不敢想的人送上门来了。
李廷亿被牵着手走进李家大堂,李廷亿像极了少年时的胡轻云,简直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逸中带着一丝稚气。
李钰眼神炙热的望着眼前的李廷亿,朝着那儒衫文士微一点头。
李廷亿抬头看了儒衫文士一眼,那人眼神温和,笑容和煦道:“去吧,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娘亲吗?不用担心,这是你的家。”
李晋朝着儒衫文士拱手笑道:“守仁兄,一别多年,风采依旧,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日倒真是个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你我当浮一大白,就不要在此打扰她们娘俩的叙旧了,我那里还有珍藏上百年的凤头蛮,你我不醉不归,可好?”
儒衫文士便是儒家学宫副祭酒王守仁,出神初阶。境界虽然不如李晋恒,但学宫祭酒的身份比之李家家主可丝毫不让。听的李晋恒的言语,一身月白长衫,面容清瘦的王守仁拱手笑道:“既然晋恒兄都如此说,那老朽便真要一尝这百年凤头蛮的滋味,请!”整个人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涂舒带着胡轻云又连赶了两天两夜,快马加鞭,仅用数日时间便走了平日里半月的路程,已是离了岚山郡,进入乐阳郡内。涂舒的沉默寡言,胡轻云的自怨自艾,涂舒只是拼命赶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完成爷爷的遗愿,将胡轻云安全的送到清远李家,然后她仍要回槐钟,只是害死爷爷的妖女已死,涂舒已无报仇之望,为何还要再回槐钟,也许除了送爷爷最后一程外,还有一个人是她如今唯一想等候的。
马车已经更换了好几辆,终于在一次长途奔波后,马儿累死在地,眼看着距离东祥郡还有很大一段路程,周边再无更换马匹的驿馆跟马场,胡轻云只得与涂舒徒步而行。
涂舒一路疾行,可是苦了胡轻云,他一介书生,未做过重活,也未习过武强身健体,一双脚都磨起了水泡,水泡又破了皮,鲜血浸透了脚底的鞋子,胡轻云咬牙死撑,其实涂舒都清楚,胡轻云不开口,她也不喊停。
涂舒豆蔻年华岁,又有武道底子在身,胡轻云在硬撑了几个时辰后,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胡轻云缓缓醒来,已是次日午后了,脚上的伤已经被包扎了起来,涂舒已经上了药,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并未大碍。
涂舒一脸落寞的靠坐在窗前,默默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胡轻云清醒都未曾发现。
胡轻云看着涂舒稚嫩的脸,小脸上略显的有点脏,那是用手擦去泪痕留下的印记,蓬乱的头发,干燥发白的嘴,一身单薄的衣衫被窗外偶然而来的秋风吹拂,瘦弱的身躯不自觉的打了个颤,胡轻云轻叹,到底还是个孩子。
涂舒听见动静,发现胡轻云已醒,便将一旁已经微温的粥端至胡轻云跟前低头道:“胡叔叔,是舒儿的错,我不该再一路催行,害得胡叔叔您受伤,这个粥有益气补血的功效,胡叔叔快趁热喝了吧。”
胡轻云瞧见涂舒委屈的样子不由微笑着摸了摸涂舒的头安慰道:“是叔叔无用,才拖累了你,也害了新帆兄。如果没有我,新帆说不得跟你早就逃了出来,又有什么资格来怪罪你?所以呀,你救了我的命,我都来不及好好的对你说一声谢谢。”
胡轻云接着道:“舒儿,我们已经逃的够远了,叔叔不能拖累你了,如果这就是命,叔叔愿意坦然去面对它。你还只是个孩子,不该承受如此多的,请你去帮我找到胡尘,告诉他,他的爹爹虽然是一个无用的书生,至少还留存有勇气!”
涂舒哇的一扑倒在胡轻云的怀里放声痛哭,这么些天压抑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释放。她再装着坚强,说到底不过还是个从未经历风雨的小女孩,爷爷的死使她成熟了好多,还来不及伤心便要肩负起护送胡轻云的重担。一路行来,赵家几次的追杀都让她躲避过去,每逢关隘都让她提心吊胆,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远远避开。
胡轻云看着哭的睡着了的涂舒微笑起来,扶平了紧皱的眉头,拭去小脸上的泪痕。有些事他一直犹豫了许久,如今看来也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胡轻云长身而立,脚下锥心的疼痛胡轻云已经不在乎。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更有济世救民。他没有远大的目标,他只想把有些最简单的道理讲给那些漠视人命的修行者听,人的命不是草芥!
胡轻云伫立在路旁,抬头挺胸,他想要为这世间所有的不平给一个公道,他要为这些普通凡人的命说上一句众生平等,他要为那些熟睡的孩子睡梦中不再担惊受怕眉头紧笃!如果为此有地狱要下,他愿意一手书卷,一手屠刀!
李钰进入书房,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许多,胡尘离去的阴霾仍在,李廷亿的到来犹若黑夜里的一束光,丝丝的温暖让李钰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李晋恒丢给李钰一道秘卷,胡轻云的消息终于有了确认,李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看着一旁双手负后欣赏王守仁新近留下墨宝的李晋恒,突然觉得也许一直错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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