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黄土埋无名,几分纸钱各飘零,有漏从此随它去,来生且做逍遥生。
胡尘与林清越寻了一处藏风聚气的地方,掩埋了那萍水相逢又从此阴阳相隔的老人,一截新木孤零零的杵在一堆黄土之前,碑上只有程群二字,其他的生辰年月,功过事迹,胡尘与林清越一无所知,也不想去知道。
黄土之下的老人做到了以死尽忠,胡尘跟林清越都很钦佩老人的为人,最后林清越出手,胡尘也没拦着,总有人得为自身的鲁莽付出代价。
换做以前,胡尘可能还会觉得要是自己能够再忍让些,也就不会发生老人身死,一群世家子弟各自受伤的悲惨结果了,如今他心底还是很为老人不值,不过却不会像以前那般想了,胡尘蹲下身,将手中最后一捧纸钱放在火堆中,低声说了句什么,林清越没有听清。
胡尘起身后,招呼上师姐继续前行,头也没回,林清越看着胡尘的背影,一路上她隐约察觉到了些胡尘的心境变化,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这变化对胡尘来说是好是坏,不过她却觉得挺好。
世道不会因为你的不作为而变的更好,一味忍让只会助长邪恶的欲望,想要将自己认可的道理让其他人认可,光凭舌头不管用的话,那么就用拳头,规矩既然不是一成不变,有些牢笼破了未必就会变的更糟。
天生万物,有聪愚大小之别,命却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凉亭之中的胡尘不懂胡轻云当时说了些什么,又在孜孜不倦的追求些什么,不过如今他懂了。
直到离开京城,胡尘也未再与胡轻云相见过,只是临行前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胡轻云的,还有一封是给公主菡萏的,有些话胡尘觉得当面好像说不清楚,至于答应公主的事,他信中都有解释,至于公主会不会听,他也管不着了。
两人离了永安郡后,一路无事,直到在某个城池的公文榜上见到两人的画像,才知晓那个草菅人命的公子哥原来还是皇族子弟,两人虽不惧官府的海捕文书,却也不想多生事端,过城不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一路东行就当游山赏景了。
刘赢见得独子的惨状,一向老好人的他都不由当众大发雷霆,不过在看到画师作出的凶手画像之后,刘赢将那几个托着受伤大腿前来报信的纨绔子弟每人赏了五十大板,有些当时挨不住的,就先记下,等腿伤好了再打。
刘赢这一通不分敌我的乱揍打的跟刘安厮混的几个世家公子苦不堪言,刘赢又正在气头上,没人敢问缘由,只有跟随刘赢多年的师爷瞧出了些许端倪。
刘赢虽说不是修行中人,不过胡尘得了大庆甲子大比的头名,又曾于前段时间风靡京城一时,他就算再孤陋寡闻,见了画像也认出了胡尘来,儿子的断腿之仇估计是报了不了,只能拿刘安的这些狐朋狗友出出气,随后也想通了,以刘安的个性,断腿未必是件坏事,总比不知什么时候惹下天大的祸事丢了性命来的好。
刘安脚筋被断,就算有名医能接上,下半辈子也只能与拐杖为伴,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可是他父亲刘赢对于报仇一事好像有些不太上心,便求到了娘亲孟氏头上,孟氏可不管胡尘是什么仙家名门子弟,伤了她的独子,便是闹到皇帝跟前她都觉得自身有理。
孟家本身便是武灵郡豪族,又得刘源庇护,世代安逸奢华,陡然听闻世子遭劫,得闻孟氏言语,管他什么天命之子胡尘,离了青莲剑派,难道他在武灵郡还能翻了天?
所以不止官府的海捕文书一夜之间遍布整个武灵郡,便是诸多与孟家交好的山上仙家都得了招呼,见了胡尘林清越二人可直接动手擒下,人如果都擒下了,孰是孰非还不都是孟家说了算的?
胡尘与林清越并不知晓只是一起普通的冲突会给他们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此刻沉浸在游览大好河山之中。
武灵郡名山大川是少,不过胜在河流湖泊众多,与江南郡的处处廊桥停船不同,武灵郡的湖泊则是东一处西一个,在偌大平原之上,有如画龙点睛。
胡尘与林清越多受北地高山干旱的气候影响,到了这种一眼望去满眼皆绿的平原之上,顿觉处处皆是稀奇。武灵郡少经战事,又崇佛信道,郡内佛寺道观不少,是大庆为数不多留存有诸多佛寺的州郡。
一路行来,两人好似一对虔诚的善男信女,逢观必入,进庙烧香,这佛也拜,神也求,就是不知晓二人许了些什么愿,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这日,胡尘与林清越在一个名为静辰观的道观歇脚,道观位于一处湖心岛上,仅有一石桥与湖岸相连,但逢每年梅雨时节,湖心小岛花树盛开,落英缤纷,正是道观每年一度的胜景,不少官家小姐甚至提前一月入住观中,便是只为欣赏这等绝色美景。
可是此等时节,湖水上涨,淹没石桥,宾客吃穿用度不得不让观中道士踩着桥杆涉水采买日用,也成为一道别有生趣的风景。
胡尘与林清越入住时刚好错过繁花胜景,不过观中仍有不少宾客留宿,负责迎来送往的机灵小道童见二人结伴而来,极为识趣的将两人的厢房安排靠的很近,林清越觉得小童甚是可爱,不过胡尘却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的厢房比较僻静,少有人来,夜半时分,胡尘正在静神打坐,却突然听闻一声极为短促的婴儿啼哭声,顿时惊醒,自觉并未听错,起身朝着啼哭之声传来处看去。
胡尘心中暗道:道观乃清净之地,就算有女子爱观花恋景,也不会携带婴儿常住道观,莫非这静辰观并不像表面那样清静无为,与世无争?“
况且这声啼哭极为短促,就像是婴儿刚哭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口鼻,要不是胡尘踏入驭气一境,静心打坐中百丈内外有丝毫动静都瞒不过他,换做是其他普通人,就算是听见了,也只会觉得怕是鸟兽之类弄出的声响,不会想到更深处去。
胡尘轻手轻脚出了门,辨认了一下方向,一闪便靠近了一处仍亮着灯火的屋子,这处屋子与临近厢房隔着一大片桃林,要不是有那一声婴儿啼哭作为指引,谁都不会想到小岛深处还有这么一处屋子。
屋外有一个黑影正趴着窗户跟前,隔着老远便朝着胡尘招手,正是林清越,竟比胡尘早一步到了这里。
胡尘到了屋子跟前,刚凑近林清越,就被她一手抵住胡尘脑袋,不让他观看屋内情形,其实林清越多此一举,胡尘在凑近之时已有所察觉,并不是真的要打量屋内情形,却没想到林清越更加眼疾手快。
只见屋子中一个年芳二八的清丽女子,酥胸半露,正在给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哺乳,想来刚才发出啼哭之声的便是他了,而屋子另一边却有一个绾着道士发髻,身着青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面对此等情形,却并不避嫌,而是一脸温柔的看着哺乳女子及其怀中的孩子。
“宛儿,实在是苦了你,一人困居于此,还得照顾菱儿,而我又不能在此久呆,唯有夜半时分才能来陪陪你们,你待我如此,我实在....”
女子整理好衣衫,又低头逗弄着吃过奶便不在吵闹的小婴儿,听闻青年道士的话语,摇了摇头,檀口微启。
“夫君切莫这么说,要不是夫君您,宛儿早已葬身湖中,这些苦算不得什么,是宛儿心甘情愿的,只是此地并非久留之地,长此下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坏了夫君以及道观的名声,宛儿百死莫殆。”
女子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时眼神温婉却又坚定不移。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让宛儿去做那坏你的清修的恶人好不好?宛儿唯有一事相求,求夫君看在我的命上,将菱儿抚养成人,我即便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年轻道士听的这番话,起身上前拥住女子,伸手挡住女子的嘴,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轻轻靠在道士胸膛,一双美目望向年轻道士菱角分明的脸,一时竟看的痴了。
许是两人的动作稍大了些,怀中婴儿又好似欲瘪嘴欲哭,女子慌忙一手轻捂婴儿口鼻,一手轻拍婴儿,柔声安慰。
“菱儿乖,菱儿不哭,你看这是谁?这是爹爹,他来看你来了,爹爹很忙,菱儿你要乖乖的,不要哭闹,跟娘亲安静的等爹爹好不好?”
婴儿好似真的听懂了,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抓些什么,年轻道士将一根手指递到婴儿跟前,小婴儿一把抓住,好像便抓住了他生命的全部,不由的张开了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林清越拉着胡尘离开了,两人虽说有悖伦常,可是那也只是对于世俗的礼法来讲,林清越不想打搅这一对惺惺相惜的苦命鸳鸯,世间美好之事不总是那么天随人愿,不为其他,那个幼小的生命值得拥有不缺失的爱。
至于他们后面会怎么样,林清越不想多想,此刻的温馨她不想自己成为破坏者。
胡尘没有多说,跟着林清越远离了这片桃林,既然林清越不想成为棒打鸳鸯的恶人,他同样没有道理拆散一对有情人,没有至亲陪伴的生活是什么样,他深有体会。
叹了一口气,胡尘看向桃林中那处幽暗的灯火,希望这片幽静的林子能护佑住那女子所希翼的全部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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