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圣地中,若论源远流长,儒释道三家当之无愧,山上修道山上显,人间哪得几回闻?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儒家学宫遍天下,能当得起学宫先生的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很多学子终其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的先生是山上人。
三家各有各的入世方法,九方山当然也有,作为四大圣地之一,给人的感觉一直云遮雾绕,讳莫甚深,要不是有几门修行者极为实用的术法出自九方山,又有山上邸报这一块日进斗金,即便这样很多人都不知晓九方山是个什么地方,最多就会以为是个生财有道的山上宗门。
说其实力吧,能位列圣地就一定不会差,可是要论道法吧,好像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雷法屈居天师府之后,符箓一道又有鹤鸣山与鸣翠山交相辉映,可九方山的修士在世人眼中就要比确实地位很高,毕竟言出法随的威慑力可不是说着玩的。
九方山的炼气士一般爱自称方士,而其中管辖某座山头的大修士或者宗主的嫡传弟子又被叫做山人,而宗主玄元老人又外号八大山人,至于为何不是九大山人这个称呼,外人不得而知。
方孝圭身为宗主玄元老人的嫡传弟子,新近九方山盛大的开峰仪式上才被赏赐了一座最为靠近祖山方寸山的玉带峰,虽然峰上如今才他一个上三境的修行者,不过只要他再开枝散叶,境界也能再提升一境的话,不止玉带峰,未来整个九方山都有可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方孝圭此次下山游历,第一站就选择了江南郡,以他看来,大陆上世家那么多,论威望唐家远远称不上一流,不提大庆的刘家,北边慕容家,南边的秦家,便是他方家都要比唐家更显一筹,即便唐家一直声名不显,却从未有任何家族胆敢小瞧唐家。
五行宫举全国之力伐庆,这么多年一直未曾越过幽游江,很大的原因便在于唐家,要论护犊子跟睚眦必报,唐家敢说当世第二,没谁愿意去抢那个第一。
九方山与三国都相交,可若是在心底评起亲疏来,方孝圭还是更愿亲近些大庆,除了自身是人族的缘故外,有些隐晦的想法他也希望通过这一次的游历来得到些证实,天命所归是一方面,不是还有句老话叫‘事在人为’嘛。
重泉关一事后,唐定安便已然返回了江南郡,唐家也已悉数撤回了在平乐郡的部署,免得落人口实,如今的平乐郡已成刘宋两家的角力场,其中的水太深,本身就有些捉襟见肘的江南郡处在风口浪尖,依照老爷子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守好自家所在的一亩三分地。
看着厅堂上应对有法,气度轩然的方孝圭,便是高傲如唐定安也很是感慨,在接人待物方面这位被称为‘玉面贤人’的方孝圭比他更像个在泥塘中摸爬打滚数十载的江湖人,这哪里像其所说是第一次游历江湖,不得不说,有些人对有些事来说真的就是天分。
对这位能在唐家大堂上面对族中一众老谋深算的老家伙侃侃而谈的方孝圭,唐定安也从家族渠道那里了解过一二,更是对其如今取得的成就欣赏不已。
方孝圭真实年纪并不大,方家又是世家,其父虽仅为一县之长,然母亲诗书传家,传言其出生之时天有异像,一家人和乐融融,很受羡慕,谁料在其出生不过数年后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半途崩毁,为此没少遭受诋毁。
其父亲升官赴任途中遭贼人所害,母亲就此一病不起,更有不少与他们一家交好的族人或多或少都遭遇不顺,导致族内很多人都骂其是扫把星转世。
方孝圭在随后不久便被九方山收入门墙,念及娘亲孤苦无依,更是将其接至身旁一直侍奉到老人西去,即便如此,族中仍有不少人执拗于其身世,至今不肯让其真名归于祖谱。
好像察觉到了唐定安的目光,方孝圭略微偏头致意一下,又与家主唐世苍闲谈起江南郡最近所遭遇的境况。
来唐家之前,方孝圭就拿到了一份关于唐家一些重要人物的绝密资料,尤其是对于唐家如今年轻一辈的领头人唐定安,方孝圭很是看重,虽说其不是嫡出,可是在唐乐一死之后,再无任何人对唐定安执掌唐家产生威胁,若其有意的话,不妨是个好盟友。
当初得知唐乐一事之后,他第一直觉便觉得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唐定安,可是唐家查了那么久,即便是身为贵妃的唐霁薇为了亲弟弟的事大发雷霆之怒都无济于事,可想并不是唐家自己人所为。
直到前不久得知自己将要出山游历之时,在看过师尊玄元老人交给他的那份绝密资料后,方孝圭更是对师尊深谋远虑,掌玩天下人心于无物时的那种淡然心有余悸。
“唐家主,这是我们九方山特有的坠仙茶,师尊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带些给家主尝尝,并说这当今世间,若饮茶有道,家主当真是与世无敌,难逢对手,还说若是不经家主之口,这坠仙茶难登大雅之堂。”
唐世苍这些年略微有些发福,仍不掩其风流儒雅之气,听闻方孝圭的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待旁边侍女烹茶完毕,唐世苍细品之后,捋着一缕青须哈哈大笑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果然是绝世好茶,清香绕口舌不去,回味无穷,又似一道甘霖入五脏六腑,令七窍通透,流连忘返,好茶!不负坠仙之名,怕是那天上神仙饮得此茶也要贪杯,方贤侄,这茶可还有多余?”
唐世苍神情有些急迫的看向方孝圭,生怕其说出个不字,也是碍于家主身份,还有在场众多族中长老,不然他片刻都不想待下去,只想把这坠仙茶藏于幽阁处,再细细品尝。
方孝圭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巧精美的茶罐递与唐世苍,茶罐之上各有一株形貌各异的古茶树,云雾缭绕其上,徐徐而动,连同之前的一个,这三个茶罐都非凡俗,是可列入玄品的宝贝。
“家主休急,师尊早知家主爱茶如命,已用大法力将三株古茶树拘役茶罐之上,又不会影响其产茶品质,只可惜此等异种实在太过稀少,师尊也侥幸寻得五株而已,不过家主若是依照师尊茶罐之上的方法培育,应该也能勉强解口舌之苦。”
摩挲着两个袖珍茶罐,入手沁凉如水,以灵气探寻,果然在罐壁上还铭刻有一篇古方,对于如何培育古茶树,采摘、烘焙都有记载,唐世苍会心一笑,玄元老人这一手确实有些意思,若是其他,便是送件半仙器也不见得有这三个茶罐来的对他胃口。
面对唐世苍的满口称赞,厅中数位头发都已掉的没几根的也都不时拿眼神瞧着那三个被唐世苍赞不绝口的茶罐,他们其中也不乏好茶之人,有老人以心声传信唐世苍,大意就是要其小心九方山。
作为大庆最为富饶的州郡,唐家与九方山的往来不算少,可战时不比往日,九方山态度不明,又贸然来访,江南本就多事,如今唐家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莫要因为几罐茶叶出了差错,到时就算唐世苍身为家主,也免不了唐老爷子的诘难。
瞥了眼执后辈之礼的方孝圭,唐世苍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战时好发财这个道理,九方山懂,他唐家当然也懂,九方山一向中立,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的过早站队,至于其是否想要在这场前无仅有的旷世之战中来分一杯羹,他管不着,也不想费那个神多想。
一场宴席后,宾主尽欢,唐世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其余长老都各归其所,唐定安也要前往城中临时设立的卫所,在那处理公务,顺便接待些江湖势力。
“唐兄,请留步,早就听闻唐家除了有据陆前辈那样的刀道先贤,还有像定安兄这样的后起之秀,当真是流芳百世之家,只可惜我一直在山上苦修,未能早日出山与唐兄见面,今日得逢,实在是三生有幸。”
碍于情面,唐定安停步看向满面喜色迎来的方孝圭,略微皱了皱眉,他与这位方孝圭素不相识,今日也是第一次相见,不知方孝圭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所为什么。
“唐兄也不必惊讶,我恰好在下山的时候多看了些关于江南唐家的邸报,对唐兄你的处境深有感触,你我境遇大抵相同,想我如今已是圣地嫡传弟子,仍是不得入祖谱,是不是可笑至极?”
“我与唐兄初次见面,便觉志气相投,这个世道,有太多的千年王八蛰伏,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的总得为将来谋个出路,唐兄以为然?”
前面一段话方孝圭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不过后面这一段则是以心声之法直接影在唐定安心湖间的。
唐定安眼神有些奇怪,方孝圭的档案他也看过,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可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哪有一见面就这样抛根露底的,是方孝圭看着比较傻,还是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唐兄是否还在为唐乐之死耿耿于怀,可你是否想过,只有唐乐死了,将来唐家家主的位置才有可能轮得到你?”
方孝圭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定安猛的转身,死死盯住缓步向前的方孝圭,哪怕巽国逼的再紧,唐家都有暗部在一直追查当初唐乐的死因,至今没有任何结果,难道当初唐乐的死不止是绝情崖的手笔,九方山也在其中参了一手?
方孝圭盯着唐定安,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纨绔的唐乐还不值得九方山出手,何况这种事对九方山可没半点好处,我不过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给唐兄指点些明路罢了,走不走都在唐兄自己,若是唐兄不嫌弃,我方孝圭一直会当唐兄是我九方山的好朋友。”
行至唐定安身侧,方孝圭轻轻拍了拍唐定安的肩膀,有轻笑声传来。
“鸟困于笼,恨关羽不得张飞,剑藏于鞘,愿定安以慰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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