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轻云一袭儒衫,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负手伫立窗前看着满天暴雨愁眉紧笃,他在担忧胡尘跟李钰娘俩,暴雨突兀其来,这赶集的路上并无什么遮掩之地,恐怕二人被困在了雨中。今日他老是觉得心神不宁,刚结束课业便赶回了家中,天色渐暗,胡轻云实在放心不下,抓起两把雨伞便冲进了雨里。
胡轻云一路寻来,远远的瞧见泥泞里跪坐一人,正是李钰,怀抱着胡尘一动不动。这种情况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胡轻云瞧见李钰眼前情景内心惶恐至极,好像有一只莫名的手在使劲拽着他的心用力的撕扯。
胡轻云三步并作两步赶至李钰跟前撑伞挡雨,胡尘被李钰紧紧搂在怀里看不见脸。李钰发觉大雨停下,一脸哀伤的抬眼,一看是胡轻云,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凄厉的叫了声:“相、相公,对不起,尘儿没了!”,便晕死过去。
胡轻云扶住李钰,内心虽已是做过预料,此刻由李钰亲自说出。胡轻云的心一阵阵的疼,口中发苦。他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颤抖着手扒开被李钰搂抱的紧紧的胡尘,胡尘脸色惨白,全身冰凉,气息全无,想是已逝去多时。
胡轻云顿时万念俱灰,不是好好的去赶个集,怎么会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呢?锥心之痛让胡轻云瞬间老了好几岁,李钰也是任凭胡轻云如何叫喊都昏迷不醒,胡轻云强忍心痛,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娘俩在这暴雨里一直淋下去。
胡轻云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李钰与胡尘并不重,此刻两人的状态岂是胡轻云一人可以搬动的?带走李钰与胡尘不过走了几丈远近,胡轻云已是滑倒好几次,胡轻云摸了一把脸,已经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茫茫天地中,他孤独的身影还要扛起李钰跟胡尘,暴雨之下,显得无比渺小。
涂新帆年约半百,其貌不扬,带着唯一的孙女涂舒靠着村子口开了个医馆,名叫医凡馆。大门外一对门联倒是气派,上联:医穷医富不医仙,下联:看病看心不看人,横批:妙手医凡。
涂新帆与胡轻云一见如故,于是拜了异姓兄弟,涂新帆年长为兄,胡轻云为弟,二人平时里谈天下棋,诗文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下雨天,医馆没什么人,涂新帆端个小凳搭在医馆门前,让医馆的两个徒弟给炒来两个小菜,小酒犹温,看着门外远处的雨洗青山,烟雨朦胧,涂新帆吧唧了下嘴,就是这煸的豆干煸的干了些,不爽口,以后得多让那两小崽子练练手,日子还长,今儿这顿就先凑合着吧。
涂新帆眯着眼抿了口烧酿,一阵凉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哆嗦,想起怀中那封书信,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远远的看见有个人影过来,正是胡轻云,涂新帆大声招呼道:“这不是胡老弟吗?赶巧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今儿下雨,医馆没人,来来来,陪老哥好好喝几盅。”
待到近处,涂新帆看见胡轻云的样子大吃一惊,疑惑道:“胡老弟,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的雨,雨伞不打,蓑衣也不穿,淋出病来可怎么办?快,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胡轻云摇了摇头,红着眼一把抓住涂新帆,嗓音嘶哑道:“李钰跟胡尘出事了,快救命,涂老哥!”
涂新帆听的心里一颤,李钰出事了?脸色一白,赶紧拍了拍胡轻云颤抖的手,转身进屋,大声嚷道:“小牧,小牧!赶紧把小德叫上跟我走,救人要紧,胡老弟,快带路。”
两人赶到地方,李钰与胡尘被胡轻云安置在了一棵大树之下,两把雨伞一左一右的为他们遮风挡雨。李钰仍旧处于昏迷当中,涂新帆连忙先查看了下李钰,半晌后告诉胡轻云道:“别担心,李钰受了内伤,气急攻心才导致昏迷,待我们回到医馆,开上几幅药休息几天就好了。至于胡尘的事,你先节哀,我先看一下再说。”
涂新帆再去看胡尘,轻轻探了脉搏,脉象紊乱微弱,跳动无力,却证明胡尘确实活着,涂新帆咦了一声,又伸手轻压住胡尘心口,心跳时有时无,如今看来胡尘只是内腑受伤严重导致的短暂丧失意识罢了。
涂新帆疑惑的转头对胡轻云道:“轻云老弟,你刚才说尘儿已殁?但现在胡尘明明还活的好好的,只是内伤颇重,需要时间调养而已,莫不是你们辨识有误?”
胡轻云听的此言惊疑的拉着涂新帆大叫道:“你说什么?尘儿还活着?这是真的吗?可是刚才李钰说尘儿已经去了,我也检查过,难道我们检查错了,怎么会这样?”
胡轻云连忙去看胡尘,只见胡尘牙关紧闭,脸色苍白,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微弱,确实是还活着。胡轻云悲喜交加,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刚才他查看发觉胡尘全身手脚冰凉时的那种深深的窒息感,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痛心感他至今还未平复下来。这会涂新帆告诉他胡尘根本就没死,这让他如何相信,难道刚才他的感受都是假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涂新帆在听过胡轻云的话后若有所思,胡轻云一介书生,情急之下判断失误还有很大可能。李钰却不同,他知道李钰的境界,她在当场,人死没死她最清楚,这样的错误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具体胡尘是如何落得此等境地,李钰又是怎样受的伤,一切都得等李钰清醒了再问。刚巧医馆伙计也已赶到,当务之急是把李钰母子二人带回医馆,其他的容后再说。
李钰赤足走在一片庙宇之中,有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清脆的铃声响起,李钰举步向前。突然有胡尘凄厉的声音传来,“娘亲,救我,娘亲!”,李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停的奔跑,却始终够不着,眼睁睁的看着胡尘即将被拉进无尽的黑暗。
“尘儿!”,一声呐喊,李钰惊出一身冷汗,才发觉做了一个噩梦。忽然间,李钰紧紧捂住嘴唇,噩梦成真,心如刀割,李钰的另一只手紧握,指甲深深的刺进了她的手心而不自知。
胡轻云听见李钰的叫喊声,连忙赶来,见李钰的情形连忙安慰道:“钰儿,别太自责了,尘儿有没死,现在就在邻屋休息,他就是受伤太重,昏过去了而已。你呀,也不检查清楚就胡乱说话,把我吓得如今心都还疼着。”
李钰听闻胡轻云的话语,一脸的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你说什么?尘儿没死,怎么可能?你说尘儿在邻屋,快带我去看看。”说罢不顾身上伤势,跳下床便往邻屋跑去。
新雨过后的阳光正好,连空气都弥漫着桂花的余香,一缕阳光洒在胡尘苍白的小脸上,细嫩的绒毛纤毫毕现,胡尘睡的香甜,轻柔的呼吸声随着胸膛的起伏悠悠传来。
李钰捂住嘴不敢出声,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尘儿又怎会起死回生?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她把胡尘抱在怀中,满天大雨倾盆而下的情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天地再大,也找不回她的尘儿的那种深深的绝望感,她全身力气都随之抽空的感觉她毕生难忘,怎么会突然睡一觉做个噩梦起来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涂新帆在李钰苏醒后便已来到房间,询问起事情经过,李钰看了眼胡轻云,叹了口气,随即娓娓道来。
胡轻云在一旁听的是目瞪口呆,他与与李钰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丝毫不知李钰练过武,如今还杀了人。更惊讶的是李钰的那种轻描淡写,涂新帆的不以为然,乃至于李钰说要灭了赵家满门的那种对于生命的漠然。
胡轻云从小便读圣贤书,书中自有正气与侠义,更多的是劝人为善,所以他一向待人温和,他尊重一切生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去伤害别人,他连杀鸡尚且不敢,如今自己的妻子在他的面前谈论灭人满门的事而无所顾忌。
胡轻云眼神奇怪的看了看李钰与涂新帆,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他们吗?
胡轻云不知何时回了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一向温柔秀美的娘子突然间成了高门大族的嫡女,是普通人心目中的修行者,言辞间要灭掉一个在槐钟镇如雷贯耳的赵家如同反手,修行者就真如此强大,普通人的性命对于他们来说算什么?如0草芥般,予取予求?一心苦读圣贤书的他至今才发现,不是他窝在偏远小镇当个穷书生便可以逃得过这些纷扰的,他以为书中看来的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原来一切只是他的自欺欺人罢了。
胡轻云笑自己太傻,他一介穷苦书生还能如何?如果李钰不是修行者又会如何?那恐怕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胡轻云握紧手中的书卷,书上的圣贤言语并没有错,道理亘古不变,人心才是这些道理变化的根本原因,他并非圣人,又如何能逃得开。
涂新帆见胡轻云神色不对,想劝阻一番,李钰摇了摇头,先让胡轻云消化一番也好。胡尘无事,可是槐钟赵家的仇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李钰很多年没出手了,想来有人怕是忘记了李家曾有李钰这么一好人。
涂新帆掏出一封书信恭敬递与李钰道:“大小姐,家主有信给你!”
李钰闻言一惊,书信上的字迹确是李家家主李晋恒的亲笔,上书有四个大字“李钰亲启”。
李钰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突然间就变的恭谨的涂新帆。涂新帆的医凡馆是在李钰与胡轻云之前便已然在此落,然后才有李钰他们在此定居,兜兜转转之下,难道李晋恒早就谋划了这一切,果真如此的话,那人也太可怕了,那怕李晋恒是李钰的父亲。
李钰苦笑一声,拿过了信放在一旁,挥手让涂新帆退下。
李钰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微凉的秋风拂过,一丝秀发被吹至嘴角。转头看着香甜酣睡的胡尘,李钰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李钰伸手摊在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天,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随即握紧了拳头,她相信,她握住的这些幸福便是她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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