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殷素素果然生下一个儿子。
前些时候大家一起饮酒时,谢逊坦陈了自己的身世,说到父母妻儿俱遭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屠戮时,虽然神色冷静话语平淡,但那一份彻心入骨的哀痛与仇恨,令在一旁倾听的张翠山、殷素素感同身受。
等看到谢逊用最轻柔的动作抱起已被他正式认为义子的小家伙,连早已失明的双目中都似绽放出无比慈爱的光芒时,张翠山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他悄悄与妻子商议一回,说服了心中有些不情愿的殷素素,又请来胡垆作为见证,当面向谢逊许诺,让这孩子改宗姓谢,继承谢逊的香火。
谢逊欣喜如狂,将那早夭独子“谢无忌”的名字移到这孩子的身上,并向张翠山夫妇许诺,自今之后将视此子为己出,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护持这孩子一世平安。
得他如此许诺,本来心中一直有些别扭的殷素素终于释然。
因为殷素素在怀孕时进补了蕴含丰富天地元气的章鱼肉,所以这孩子的体质果然远胜寻常孩子,虽生在这极北苦寒之地,却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
等孩子出了满月,胡垆从碧玉葫芦的空间中取出一些丹药,吩咐张翠山夫妇每日取他交代的分量,用热水化开后为孩子沐浴。
每隔一段时间,他还会亲自来为这孩子施用一次“金针度穴”之术,为他疏通经脉,消化药力。
先天禀赋加上后天培养,这孩子早早地便能开口说话和下地走路。
只是有深爱义子的谢逊溺爱维护,又有性子跳脱的胡垆毁人不倦,再加上熊大熊二这对惫懒家伙助纣为虐,弄得他一丁点大的时候便开始调皮捣蛋,稍大一点更几乎要将整座海岛掀翻过来。
张翠山夫妇这对正牌父母有时看儿子闹得实在不像话打算管教时,小无忌要不就是左唤一声“义父”,右唤一声“道长伯伯”,搬请救兵护身;要不就是抽冷子翻身骑到白熊背上,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张翠山和殷素素每每徒呼奈何,久而久之也只能听之任之。
总算胡垆和谢逊对小无忌也不是一味纵容,以至于他虽然顽皮,却并非顽劣。
比如说在胡垆的教导下,小无忌嘴馋时会伙同熊大、熊二去猎杀岛上的动物,但平时只会骑着白熊将其追逐一场弄得鸡飞狗跳便心满意足,绝不会为一己之好而动辄滥杀。
倏忽之间,四人来到这座已正式命名为“冰火岛”的荒岛上已满五年。
这一天晚上,张翠山夫妇刚刚哄小无忌睡下,胡垆忽以“千里传音”之法,隔着七八里路程将声音送到他们耳中,请他们和谢逊过去说话。
三人闻言,登时想到不久前胡垆说过的一件事情,当即不敢怠慢,出了自己居住的山洞,相携施展轻功来到胡垆这边。
胡垆已经在洞口摆上酒菜,含笑邀请三人入席。
张翠山见状,脸上立时现出黯然之色,问道:“道长,你当真要先回中土吗?”
原来这五年之中,胡垆当真砍伐树木造出能够航海的船只,而且是一次造了两艘。
张翠山等人问他为何要造两艘,他回答说自己在三五年之内需要先回中土做些安排。至于张翠山夫妇和谢逊,一则小无忌年幼,尚经不起海上的风波之苦,二则他们三人身上都牵涉不少江湖恩怨。所以最好在岛上多留几年,待小无忌稍大一点,以前事情也淡化一些后再悄然回归。
日前季节变化风向转换,胡垆便曾说过即将启航,今夜的这一场酒自然是别离之酒。
胡垆笑道:“贫道不过先行一步,短则三载,长则五年,大家便能在中土重逢。这几年来,贫道已经为无忌奠定了内外根基,到如今已经可以为他开蒙学武。
“武当派的功夫中正平和,翠山可以先教他些入门功夫。贫道许诺的刀法,总要等他十五岁之后才能修习。至于识字读书之事,最好还是交给谢狮王。翠山你性子偏软,孩子若学了你的为人,将来怕要吃亏。
“此外你们夫妇可以各写一封书信,贫道代你们转呈各自的师门与父兄,令他们不至太过牵念。”
五年相处,张翠山和殷素素早被胡垆的武功学识折服,心中都将其敬若师长,此刻听了他的这些交代,也只有恭然从命而不敢质疑。
谢逊胸怀豁达,倒没有表现出这些伤感离愁,只是向胡垆敬了几碗酒,预祝他一帆风顺。
美中不足的是胡垆那碧玉葫芦中贮藏的美酒早在前年便彻底喝完,如今喝的是胡垆用岛上野果酿造的新酒,味道倒也醇美,却总不及用五谷酿出的美酒来得烈性。
一场饯别宴过后,张翠山夫妇先回了住处照看孩子。
谢逊等张翠山夫妇走远了一些,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面上现出些缅怀之色,叹道:“谢某在圣教中那几年,因为早年读过几本兵书,故而得阳教主信重,奉命从各分坛的教众中选拔精锐,一手创建了五行旗,作为总坛掌管的直属战力。从各旗的掌旗使到下属骨干,除了尊奉阳教主号令,便是以谢某马首是瞻。
“昔年阳教主失踪,若是谢某也参与争夺教主之位……嘿,不管是教主之下位份最尊的光明左使杨逍,还是年齿最长资历最老的白眉鹰王殷天正,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即使杨逍挤走殷白眉,接管了光明顶圣地,也指挥不动五行旗,只能另创了风、雨、雷、电四门作为羽翼。”
胡垆对此并无怀疑,而且猜到昔年成昆之所以假借酒后乱性,对谢逊父母妻儿痛下杀手,最直接的目的便该是令谢逊无心去争夺教主之位,以免他挽回明教分崩离析的局面。
谢逊从怀中取出一张硝制过的兽皮,转手送到胡垆面前,道:“这是谢某写给五行旗掌旗使的一封书信,道长只需将它交给那五人亲阅,必能得到五行旗的全力支持,到时或另立炉灶,或索性取了教主之位,一切由道长自行决断。”
胡垆轻咳一声道:“谢狮王如此信任贫道,却令贫道有些惶恐了。”
谢逊哂道:“相处五年,谢某自信多少了解道长为人。你既然立志反元,便须要着手筹建势力。但以道长的性子,必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白手起家。偌大一个群龙无首的明教,只怕早就被道长惦记上了罢!”
胡垆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这位文武双全的明教法王,当时哈哈一笑接过兽皮,然后道:“贫道既愧领了谢狮王这份盛情,总要有所回报。等到将来在中土重逢之日,贫道必有一份大礼回赠!”
转过天来,胡垆带了两头死活都要跟在他身边的白熊,上了泊在岛边的两艘船之一,向着海面的三大一小挥了挥手,升起用兽皮缝制的风帆,乘着越来越大的北风向南破浪而行。
不到片刻,那一片孤帆即消失在小无忌婆娑泪眼的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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