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闻言略怔了一怔,旋即想到胡垆的意思,下意识地先转头去望谢逊。
谢逊虽然失明,却似感应到张翠山的目光投来自己这边,只略一沉吟便微微颔首。
张翠山这才起身,快步到山洞里面,将那口“圆月弯刀”双手捧了出来送到胡垆面前。
胡垆先将手中的“屠龙刀”交还给谢逊,然后才将“圆月弯刀”连鞘取在左手,道:“‘屠龙刀’与‘倚天剑’都是以玄铁混合西方精金所铸,不仅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亦是无物可破的藏宝秘匣。本来若要取出里面所藏之物,须以这两柄同出一炉、旗鼓相当神兵互斫。如此一来,刀剑齐折,宝物自现。
“贫道这柄‘圆月弯刀’来自西域的一个古老教派,锋芒之犀利亦是罕有其匹。若谢狮王应允,贫道愿意勉力一试。”
谢逊也早猜到胡垆要做之事,心中早有了决断,当时并未有丝毫迟疑,起身以双手将“屠龙刀”平托在身前,慨然道:“如此便有劳道长。”
他掌握这柄宝刀多日,深知其锋锐及坚固程度,故此舍弃刀锋与刀背,而将最薄弱的刀身侧面呈现在胡垆的宝刀之下,如此可尽最大可能在斩断“屠龙刀”的同时,保全那柄“圆月弯刀”。
胡垆左手提连鞘宝刀起身,缓步移至谢逊身前五尺之处,脚下不丁不八站定,双目微阖似老僧入定。
此刻殷素素也顾不得已烤至半熟的鹿肉,凑到张翠山身边,一起屏住呼吸定睛凝神观看。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幕,不仅会揭示所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的秘密,更会展示出胡垆那始终如深藏海面下的冰山主体般未曾真正显露的实力。
胡垆默立片刻,右手搭向垂于左腰一侧的刀柄,极缓慢的动作保持了近乎完全均匀的移动速度。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生出极为古怪的感觉,在两人的视野中,胡垆那条缓慢移动的手臂仿佛分化成了无数条,密密麻麻地呈扇形展开,由右腰侧排列至左腰侧。
等到那只白皙如玉的宽厚手掌握住以皮条缠裹的刀柄时,两人眼前似有一道青青的光华一闪,不自觉地同时眨了眨眼睛。再定睛去看时,那柄弯刀仍在鞘中,刚刚握住刀柄的右手却已垂回右腰一侧。
“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夫妻二人心头不约而同生出这个疑问。
“好!刀好!刀法更好!”
谢逊则在脸上现出震惊之色后,脱口连赞三声,随即将双手左右一分,那柄“屠龙刀”竟随之当中而折、一分为二。
张翠山和殷素素在瞠目结舌之余,又都因这一刀的可怕而遍体生寒。
殷素素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道长,你用的是什么刀法?”
胡垆随手将刀扔回给张翠山,笑道:“这一式刀法名为‘神刀斩’,算是将古今一切刀法变化集大成之后、返璞归真的无上杀招。贫道已许诺将此刀送给你们未来的公子,到时会将这刀法一并传他。”
张翠山和殷素素这一喜非同小可,一面忙不迭地向胡垆道谢,一面都暗下决心道:“只冲着这一式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我们夫妻无论如何都要生一个儿子出来!”
谢逊则叹息道:“这何止是‘神刀’,简直是‘杀神之刀’。谢某便是双目完好之时,面对道长的这一刀,也只会尸分两片绝无生理。”
说到此处,他将手中两截断刀并在一起,用左手在刀身断口出略一摸索,而后尾指在下半截刀身的断口处一条,挑出来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帛,出手冰凉,薄如蝉翼。
先前胡垆用手指扣弹刀身时,已经凭着超人听觉判断出内部空间的位置,方才的一刀恰好从这空间的边缘切入,并未损伤内部所藏之物分毫。
谢逊用指尖在那帛书上摩挲片刻,转手递到张翠山面前:“这是用雪蚕丝织成的丝帛,不惧水火刀兵,倒是用来记载东西的绝好材料。张五侠,谢某双目已盲,便劳你将这帛书诵读几段。”
谢逊此举,本也在胡垆的意料之中。
在场的四人,要说值得信任,终究还是张翠山这位赤诚君子。
张翠山倒是对胡垆之言深信不疑,以为这帛书既是兵法而非武功秘籍,自己拿来读一读也无妨,当即接过丝帛展开,见它足有二尺宽、五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微若蝇头的小楷。
他借着一旁烤肉的火光,仔细辨认上面字迹,从最右侧开篇朗声诵道:“从来散之必有其统也,分之必有其合也,以故天壤间四面八方,纷纷者各有所属,千头万绪,攘攘者自有其源。盖一本散为万殊,而万殊咸归于一本,事有必然者。且武事之论,亦甚繁矣,简而要之,曰‘重搜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
这一部兵书篇幅甚长,张翠山自然不可能逐字逐句读完一遍,当时只是有选择地挑了几段来读,不多时读到卷末时,内容却已不是兵法要诀,而是一小段遗书:“后世英雄有缘得此《武穆遗书》者,当上秉岳王‘还我河山’之伟烈遗志,下体愚夫妇舍身守土之愚拙诚心,驱逐元蒙,再造乾坤,令愚夫妇含笑九泉。郭靖、黄蓉绝笔。”
胡垆听罢由衷感慨道:“这位郭大侠曾有一语‘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观其一生作为,庶几无愧斯言矣!”
谢逊手中的两截断刀无力地从手中滑落,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屠龙刀’中藏得果然是《武穆遗书》,谢某费尽心机,又赔上了一双眼睛,居然只得到这一部劳什子兵书!”
他脸上的神情先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旋即却变得愈来愈扭曲狰狞。
“道长,谢前辈他……”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他这神情再熟悉不过,分明是狂疾即将发作的征兆,急忙要开口提醒胡垆。
胡垆却摆了摆手令两人不必说话,又示意他们退远一点,悠然道:“谢狮王因自己劳而无功苦恼,怎不想想为了这柄屠龙刀,又有多少人被你害得伤残殒命,他们又该向何人诉苦?”
谢逊厉声喝道:“谢某自己的血海神仇尚且难报,哪里管得他人死活?你这牛鼻子不是好人,今日之事定是你设局骗我,吃我一拳!”
喝声中合身扑上,举起一只铁锤般的右拳,挟隆隆风雷之声向着胡垆胸口轰去。
胡垆体表现出微不可查的淡淡黄光,不闪不避硬受了谢逊一拳。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大惊失色,他们亲眼见过谢逊的武功,都以为当今之世,只要是血肉之躯,都难以承受一拳之力,不明白胡垆何以如此不智。
随着一声轰然大响,胡垆身不动、脚不移,连面色都不曾有丝毫改变,反是谢逊这出拳者像是被打了一拳,腾腾腾向后连退三大步。
“金刚不坏体、乾坤大挪移,你怎地会少林和我明教这两大神功?”
他虽是狂性大发,身为武学宗师的经验还在,一拳之下感受到对方不仅身体坚如金石,硬受自己一记“霹雳拳”的拳劲而无损,更借机施展了一门“借力打力”的巧妙功夫,将自己这一拳的力道反转回来轰在自己的拳头上。
胡垆笑道:“天下武功渊博如海,也未必只有……”
谢逊脸上蓦地现出一抹阴狠狞厉之色,趁着对方正在开口说话,又是一拳当胸击出,这一拳却是无声无息,轻若无物。
拳头印在胡垆胸口,却似被抹了胶水般粘住。
胡垆仍是不动如山脸色如常,轻叹道:“‘七伤拳’阴阳变换、五行轮转,却是一门极了不起的功夫。谢狮王天赋异禀,本有希望将它真正练到大成之境,只可惜因心有郁结而功亏一篑,以致损伤心脉而染狂疾之症。”
说罢身躯轻轻一震,谢逊身不由己地向后连退七步,每退一步时,脸上都会变换一次颜色,青黄赤白黑轮转。
等他退到第七步终于站定时,胡垆将右手一扬,七枚银针飞射而出刺入他身上的七处穴道。
谢逊当即喷了一口血出来,血色却是红中泛黑。
张翠山和殷素素看得惊心动魄,正不明所以之际,却听胡垆鼓掌笑道:“好啦,贫道先以毒攻毒,将你‘七伤拳’的拳力转移回你的经脉之内,再以‘银针度穴’之术加以引导,打通你受损郁结的心脉,算是彻底治好了你的狂疾。”
张翠山和殷素素闻言又惊又喜,转头再看谢逊时,见他的面色果然已转归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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