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昙婆婆虽是询问,可妺喜怎能拒绝呢?于是将随身竹箫持了起来。
说起来此箫还是云昙婆婆所赐,但这并非她带在身边的原因,只是心底隐约有个念头时常缠旋不休,说不定何时得遇良人,得以再三弄之。
箫声毕竟呜呜然,于隆隆水声下似乎并不见长,然妺喜终究修炼入了门径,此时内息转换,箫声竟与水声相抗,并不落于下风。
云昙婆婆颔首微笑,虽说妺喜这个关门弟子收的算是她别有用心,但其资质的确不错,她所传授的功法对一个初学者来说绝对算得上晦涩难懂,偏偏妺喜能够举一反三,勤学不惰,进境甚快,长此以往,江湖中必有其一方姓名。
再联想到若是按照道济与三戒两位塔主的计划,她们云昙宗便能与传说中的那个人物扯上一丝半缕的姻亲关系,哪怕落不到实处,以后江湖中略微有个传言就足够让她们云昙宗兴盛上数百年。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不枉费她云昙婆婆厚着脸皮在道济出手之前将之截了下来,硬是收妺喜为弟子,连云昙宗宗主见了也得喊一声小师叔。
妺喜的音律自是十分娴熟,更已经风格独具,俨然自成一派,此时吹奏的虽然不是什么名曲,但缠绵不绝,坚韧有余,怪不得能与内息相和,差点儿将惊涛掩下。
真无愧大家之称。
许是妺喜的箫声稍微缓解了几人的沉重气氛,也引得老瞎子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然后捋着胡子赞道:“情沛意浓,直舒胸臆,姑娘的箫声足以让心中报复一展无余,老瞎子也不得不说一个好字!”
何仙闻言看向了妺喜,方才她心中杂乱无章,自是没有留意到耳边的箫声,此时听闻枯鱼如此夸赞,下意识听了听,以她的阅历看来,这箫声即便是有些缺陷,但金质玉声,足以说明妺喜的乐道隐隐有了迈向大成的迹象,云昙妹子果真收了个好弟子。
世间竟有真女子,尝令须眉汗颜听。
不过她何仙的弟子更为胜之,想起昔日与洛不易和华凝相处的日子,何仙的心绪终是沉稳了下来。
“妹子,这便是道济和三戒那两人为他们的宝贝弟子准备的后手之一吧?”老瞎子赞叹完妺喜之后接着朝云昙婆婆的方向问道。
云昙婆婆轻轻点头,恍然记起这位幼时相熟的老哥哥眼睛看不见,无奈苦笑一下,口中却结结实实应了一声:“确如哥哥所言,犹记得三戒哥哥说天下气运,除了他们的师尊外,也唯有你能看得见一二分真切,所以妹子我在这儿想跟哥哥你要句准话,他们所图究竟能不能成,又能有多大的助力?”
“妹子我知道此番话语有些自私,甚至会伤了我们的交情,但身为一宗之长,我得为这些小丫头们谋一个平平安安,两位哥哥若是恼了妹子,尽请将妹子这番话无视了为好!”
情难自已之下,云昙婆婆的声音都有些许的颤抖,作为当世与他们这些顶尖的人儿最为熟络的人之一,却在他们求助之时藏了私心,若真因此弱了彼此的交情,她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老瞎子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双翻白的眼睛禁不住眯了眯,却最终化作喟然一叹,道:“云昙妹子何须如此?以道济及三戒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怪在你的头上,毕竟是数百年的交情,哪怕涉及到…”
宽慰云昙婆婆到这里,老瞎子顿了一顿,下意识将到了嘴边的称呼又咽了下去,继续说道:“气运之说由来已久,远古之时仙凡两别,凡人蹉跎一生,风云际会下才有可能超凡脱俗,成就伟业;而仙神们高卧云端,坐享世人供养,却渐渐被世人所恶,虽然是仙神越来越索求无度,但究其原因,不过是凡人们发现没有仙神们的存在,他们照样可以抗洪水,拒野兽,甚至有贤者悟出了修炼之法,超凡脱俗变得容易了许多,对仙神失去了敬畏。”
“而凡人们越来越强大,便是气运在作用。”
“有道是气运当头,天地同命。凡人为气运所钟,时不时有大贤者带领他们步向一个又一个辉煌,哪怕因此恼了仙神,在气运带来的便捷之下,谁又会去在意呢?”
“当然也是人族当兴,气运才显得效果显著,若是气运钟爱一头猪,总不济那头猪也会成仙做圣当人皇吧?”
云昙婆婆以手掩住没剩几颗牙的嘴巴,却是听到乐处险些情不自禁:“枯鱼哥哥还是如此会说笑,一如当年啊!”
言语中却不再纠结,也知道接下来才是枯鱼真正想跟她说的。
果不其然,枯鱼老瞎子也被自己所说逗乐,嘿嘿笑了声后接着说了起来:“然气运者,缥缈也。及至上古皇朝并立,战乱纷起,天下无人不想当那集气运之大成者,以期挟气运之势一统天下,创立千秋万古无双霸业,可气运偏偏躲了起来,似乎不再钟爱人族,以至于上古血河飘橹,鬼哭狼嚎,呈现人间地狱之象,终于引得妖魔异界窥伺,生灵涂炭。”
将醉未醉的老瞎子仰头望天,一双白眼无光无神,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将胡子捋了再捋之后才将话头转了回来:“当今五州大地,天道晦暗,神道不显,剑道新立,妖魔道大兴,人道岌岌可危,我等这才重新打起了气运的主意,以期望于百死中求一生耳!”
“可气运不知怎的当起了缩头乌龟,隐匿不出,令我等大伤脑筋,却终于在费尽周折之后寻得了些许蛛丝马迹。”
“气数,命运,皆是天定。然气数分合聚散,化龙成蛇,或匿于山川,或引伏物类之身,古来所传,皆而有之,以至于今世竟有磅礴气运散逸而出且附着在几个小女娃子身上,令我等着实难以决断,只能暂时将念头搁置下来。”
他与两位塔主商议此事时其实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碍于当时包括两位塔主的徒弟及那几个小女娃年龄尚幼,他有心给两位塔主留些难题,算是率性而为之罢了。
毕竟,他怕是当世最先知道那位天将殿新殿主底细的人,不然,他也没办法指点花韵在靠山城等待时机了。
“好在当年的小女娃娃们都长大了,更是出落的百般标致,千般喜人,老瞎子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妺喜大家的芳名可是如雷贯耳啊!哈哈哈…”
老瞎子醉意朦胧的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缭绕生烟,听不懂的人自不必说,听明白的人当然喜笑颜开,于是云昙婆婆亲自为何仙及老瞎子满上一杯酒后,谢道:“枯鱼哥哥这般说法,妹子承情了!”
云昙婆婆说完自己先饮了一杯,知道老瞎子如此详细解释是看在彼此往日的情分上,话里虽然没有挑明什么,但以她的阅历自然知道妺喜的用处决然不小,有气运傍身,不论对何人来说都是一方助力,哪怕妺喜仅是几人之一也已足够。
足够能保她们云昙宗再多兴盛,而她一身的老骨头也不怕随时散了去,毕竟十八年之期已然迫在眉睫,届时她这个老不死的还能不能撑得过去都是未知之数。
何仙接过酒杯,顺手抢过老瞎子的那杯,瞥了一眼云昙婆婆身侧什么都没听懂的妺喜后将两杯酒一饮而尽,惹得老瞎子抱怨连连,不依的朝着何仙手舞足蹈,却被何仙随意一脚踢翻在升龙台上,想不到他倒也不讲究,竟然就地打起了酣,就着醉意睡了过去,何仙也只能无奈叹之。
云昙婆婆眼角皱纹深刻,此时却有意无意道:“枯鱼哥哥与道济大哥性情最为接近,也曾在其羽翼下游历世间,想来道济大哥遭算计之事,他心里未必就能多轻巧,而且要知道,天上那位最想算计的只怕就是他了!”
“哼,我还活着呢!”
何仙以袖口拭去嘴角酒渍,可是看向老瞎子的眼光分明柔和了许多,云昙婆婆也只暗笑不提。
而云想容身为云昙婆婆的徒孙,更忝为云昙宗宗主,资质自然上佳,脑子更是不笨,在云昙婆婆跟前努力扮了半天鹌鹑之后,心情尤为复杂,兼以震惊。
本来以为自己身为堂堂地级高手,云昙宗宗主之位,已是天下少有,相信除了妖魔事外再无能够为她所不知不晓。
然于今日方才知道世上高人无数,隐秘之事更不是她可以意会揣测,其实想想也是,师祖她老人家修为何等深厚,年纪更是宗祖之列,所知所晓远不是她个地级中阶的半吊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不论是云昙婆婆,还是两位莫名其妙的前辈高人,谈论的不是算计就是气运,说实在的,这让“天变”之后才当上宗主的云想容自觉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言谈。
也就只能当个鹌鹑算了。
只不过,云想容拿眼睛偷看了下小师叔,从来不知羡慕为何物的她心底竟然升起了几分艳羡,不仅是出于同为女子对于美貌的向往,更是对传说中的气运而心潮澎湃。
就是不知道谁会有那个福气能让如此佳人心甘情愿待之以情缘了。
正在此时,一直专心吹奏箫曲的妺喜突然停了下来,惹得在场人纷纷向她看了过去。
却见妺喜持箫俏立起来,往龙口处遥遥望去,神情似诧似喜,轻声喃喃道:“龙…”
龙?
一众高人也顾不得妺喜的失态,转而往妺喜注视的方向看去。
却见齐水茫茫,浩浩汤汤而来,哪里有什么龙了?
不过只有一条木船晃荡飘来,船尾一头白晃晃物什伫立,朝着升龙台上的众人裂开嘴似笑非笑,无声地打了个响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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