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原本最想探问出,周自明身为九卿之一,为何会愿意主动站队投靠。
但这个问题还没有出口,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此人觉得赵光义上台后他会下场悲惨,因此想要在自己这里烧一烧冷灶,提前输个诚,以求得一条日后的退路。
至于献上家产什么的,那真的就是表个态以示诚意而已,赵德昭再贪财也不可能当真收下,只是忍不住暗想:“这姓周的大胖子怕是也知道老子不会真的收下来,才会玩出这一手的吧?”
“眼下本王处境不佳,颇感困顿,请问周大人何以教本王呀?”
这姓周的是上过奏章站了队,算是纳过投名状的,赵德昭当下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话说开了。
你要烧冷灶,可以的,先得塞把柴进来,老子要看看你有几分成色先。
周自明精神一振,坐在椅子掰起粗短的手指头,眉飞色舞数说起来。
“自古以来,后继者欲成大事,无非两条路,一曰修德,二曰建功。”
“修德譬如王莽、杨广,他二人能有多少功业本事?不过是会装样子,博得了君父信任与朝野人望罢了,走这条路除了自己要憋得辛苦些,算是最简单易行的了,短处是需要审时度势,治世有用,乱世无用。”
“建功譬如唐太宗李世民,他所建的功业实在太盛,以致于他父皇都压不住他,最后玄武门变起,连皇宫守军都望风归顺,唐高祖也就只能乖乖退位让贤。”
赵德昭心中暗骂,你他妈还真敢说,要是让我皇帝老爹知道你这么教他儿子,非把你这二百来斤细细剁成肥肉臊子不可,当下做虚心请教状:“以你之见,本王是要修德呢,还是要建功呢?”
“光想靠修德以博人望,殿下恐怕是有点晚了。”周自明快言快语。
这话简直是当面骂人,赵德昭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但他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没错,谁让以往的那位赵德昭太过混账残暴呢?十年的个人形象积欠不是一两年就能还得清的。
“治世需要守成,适合修德;乱世则需要定乱,更合适建功。”
“方今天下,大局虽然底定,但仍有边角残余没能扫清,北有北汉,南有南汉,更有燕云十六州未曾收复。”
“如此局面,可以说是治世之始,乱世之未,因此殿下应该以修德为辅,建功为主,二者并举,何愁不能成就大事?!”
周自明说出这番话后,赵德昭不由真正对这个大胖子肃然起敬,确实是有点水平的,含笑问道:“倘若本王想要建功,应该从何处着手?”
“事功有百种,但莫大于军功,砍下一百颗敌军的首级,可比收上一百贯的契税钱更能赢得威望。”
周自明说得兴起,忍不住毒舌了一下,眼见赵德昭脸色不好,赶紧补救:“兵无财不兴,没有殿下办理税务为国库增收,下官也不敢推动殿下去建立这份军功。”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粗短的手指在茶碗里蘸了汁水,在桌面上飞快地写下了两个字:南汉。
赵德昭瞥了一眼那两个字,顿时感觉此人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在打南汉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今日才会对偶遇那位南汉逃人如此感兴趣。
但他在脸面仍然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兴不兴兵,也不光是有财就可以,更得看我父皇的心意。”
“殿下,您只需要回想一下,万寿节正日大宴,有哪些人应该出现偏偏又没有出现的,便不用再担心圣上不肯了。”周自明挤眉弄眼,一张胖脸上的表情尤其生动。
赵德昭一怔,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立马就醒悟过来。
远远大小藩属国都按照往年旧例,早早派遣使节携带贡礼前来祝贺大宋天子万寿,就连路途最远的高丽使节都出现在了寿宴上。
但唯独向来对大宋恭顺的南汉朝廷使者,始终没见露过面。
这足以说明,大宋朝廷与南汉小朝廷之间的关系,肯定是出问题了,而且裂痕不会小,否则南汉的使者决不致于缺席这种极不应该缺席的隆重场合。
既然两国关系都不好了,那要说动圣上对南汉动兵,还会很困难吗?
想明白了这些,赵德昭对眼前这位笑眯眯的胖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鬼才!
烧冷灶塞进来的这第一把柴,还是相当让人满意的。
……
翌日,福宁宫。
“哈哈哈……”赵匡胤大笑,爽朗而洪亮的笑声在殿中回荡。
赵德昭进宫伴驾,把南汉逃亡军官方正奇的奇葩经历,当作笑料讲给皇帝老爹听了,赵匡胤虽然对于南汉小朝廷的内情早有所闻,但还是听得大笑不止,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刘鋹小儿,竟然如此荒唐可笑,把文武才能之士视若猪狗,不亡何待?”
赵德昭一听有戏,趁机下说辞:“爹爹,既然南汉伪朝如此荒唐不堪,我大宋何不兴兵讨伐?自打儿子办理国税后,国库窘迫已有改善,各个州府国税分局报上来的数目也是日渐增多,以眼下朝廷的财力,应该可以支撑得兴兵征伐。”
赵匡胤抬起头似笑非笑,仿佛看穿儿子心思一般,用手点了点赵德昭:“二郎,你啊你!”
他随即敛了笑意,肃然正色道:“刘鋹小儿虽然荒唐可笑,但对我大宋向来恭顺。有道是:大国不兴无名之师,不伐无罪之国。我大宋倘若毫无因由便要讨伐一个素来恭顺的藩属,容易为天下人所诟病。”
赵德昭正好把周自明的提醒拿出来说事:
“爹爹,儿子记得前一阵子万寿节正日的寿宴上,大小藩属国的祝寿使者都有出席拜贺,唯独不见南汉伪朝的使者,这岂不正是他们的一大罪状?不敬上国天子,这份罪过还不够大吗?如此岂非就是师出有名?”
赵匡胤没有对儿子的建议作出任何评价,只是背转了身子淡淡道:“南汉使者已经在客馆困居两个多月了,朕一直没空接见他们,你去替朕见一见。”
赵德昭闻言不由一愣,南汉居然是有派使者前来祝寿的?而且还是老早就来了?但为何又没有出现在寿宴上?“困居客馆”又是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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