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2年，人类国度，蒙巴斯行省。
时间流动的那么缓慢，仿佛她不是从空中坠下，而是在水中下沉。
在那仿佛静止一般粘稠的时间里面，布露里听见了声音。
“你要死了。”
像是大姐姐一样的女性声音，像是个温柔的人，却在怜爱的叹息着生命的逝去。
布露里仔细想了想。
好像，的确是这样吧。
时间在缓慢而确切的流动着，那些自己所护送的商队上的货物，站在吊桥上毫无准备的人们，石块，灰尘。
它们在自己上方，和自己一起下坠。
目光的尽头是卡拉丝，她跪坐在悬崖的边缘，无助的朝着自己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也是，喜欢你的哦。”
大姐姐的声音在布露里的耳边想起。她想四处环顾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可是在粘稠而缓慢的时间里，她找不到。
“我真笨呀。”她想着，“要是早点告诉她就好了……”
布露里想起了自己交给卡拉丝的信，她有些难过，因为等对方再次打开的时候，面对着已经离去的自己，一定也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那份喜欢，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千尺高空下坠的时候，仿佛是悬浮在无重力的真空中，呼呼的风声灌进了她的耳朵里。
“我可以给你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那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我能让你活下去，获得你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拥有再次和她见面的机会……你想要么？”
布露里遥望着悬崖之上，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了。
想要了。当然想要了呀。
明明很快就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和卡拉丝一起走进白石学院的大门，然后一起成为不得了的人。
这一笔佣金拿到之后，学费和生活费就都足够了。明明只要安全的度过这一次，本来没有什么危险的任务就好……
可是，为什么，眨眼之间，一下子全都消失掉了？
她还没接受过来呀，这样的现实。
“我要怎么做？”
“当然，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即使地面正在慢慢接近，那个声音却不紧不慢的，带着柔和的语调说着。
“你将拥有十次成为我的机会。”她说。
“力量，形态，那份带给尘世间所有生物的恐怖之姿——你都可以继承。去咆哮吧，愤怒吧，让你的敌人们在颤抖中死去。”
“你是谁？”布露里问。
“你们将我称作为，邪神。”
下坠中的少女沉默着，邪神的力量，自己才不需要——她想，可是，只是能够活下去，能够再次见到卡拉丝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了。
“十次以后，你将你的一切交给我。从灵魂到身体和记忆的一切，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剩下。”
好吧，听上去真像是一个邪神会拟定的契约。
不过，只要不用完十次机会，不就好了么？只要这一次能够活下来，继续在原定的人生轨迹上走下去的话，也就不会再需要了。
“我答应你。”灰发，蓝色眼睛的剑士少女点了点头，“那么，只要使用第一次机会，这次就可以了吧？”
“才没那么简单。”
她仿佛听见了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想要保存这具身体的话，我的行为会破坏你的灵魂。所以，我会在坠地前将你的灵魂送往另一个世界。”
“你会在那里重生，长大，死去，度过崭新的一生。也许会开心，也许会充满着苦难，那是我不能保证的。”
“在那一切之后，你才能回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明天。”
“那时候的你，同样的灵魂，却已经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大概已经不记得卡拉丝了吧。但我相信，她再一次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么？”
那双漂亮的，湛蓝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像是空气中被画出的笔刷。
布露里仰望着渐渐远去的天空，笑着，在减缓的时间里点了点头。
即使是会忘记，即使要度过漫长的岁月，即使会遗忘，甚至也许会变成一个不同的自己。
她也想，和卡拉丝再次相拥呀。
“那么——”
就在那小小的身躯即将坠落在地上之前的一瞬间，不可穿透的浓重黑雾将她笼罩。在峡谷呼呼的疾风声中，隐约间能听见一声微弱的低语。
“契约达成。”
那之后十年，卡拉丝·玛提尼在失去布露里的悲伤中发愤图强，从一个二十五级的小魔法师，变成六十四级的立法院骑士，又成为了九十五级的第七贤者。无论过去了多少岁月，她都拒绝遗忘，拒绝遗忘那个午后峡谷中悠长的风声，下坠的身影，和罗西布尔如冰山般的淡漠。
在那段时间里，布露里被送往了一个遥远的世界。那里没有奇术驱动的魔法和剑技，却有着不可思议的科学。电力让整座城市在夜晚亮起永不熄灭的灯光，复杂的机械在平整的路面和轨道上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驰，那里的人们建起了直刺天空的巨大高塔，甚至曾经登上过星星。
在那里度过的时光中，曾经名叫布露里的少女，过的并不开心。她总是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不属于她的身体，怀着别人难以理解的不合理愿望。当她不到二十年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邪神遵守了曾经定下的诺言，再一次的将灵魂送过世界的障壁，回到本来属于她的地方。
于是，露桑缇尔在移动的车厢里睁开了眼睛。
卡拉丝没有看见布露里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的不同的人生。对她而言，那段以太回溯在灰发少女的身子被黑色的雾气笼罩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再往后，她只能看见那片黑雾扩散，伸展，直到遮蔽了整个视野，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她听见了那些对话。看见了布露里最后面对天空，慢慢点下脑袋时候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像是拼图一样，当最后的残片也被找到的时候，所有曾经的疑虑，和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一般拼出了这段过去的真相。
已经不用再寻找什么了。
小邪神露桑缇尔，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布露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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