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知道为什么三长老这么针对自己。
当然不是为了保护幽月宗几千弟子这样伟大崇高的道德理想。
“宗主,知道这个事情吗?”顾司淡淡的念道。
三长老仿佛早就看出顾司会摆出顾幽煌,他的身子往后一仰,让视线更加的居高,他笑的很开心。
“当然,宗主已经同意。”
“好,就这样吧。”顾司点头,转身预走。
“少宗主。”
这次,三长老咬字很重,宽大的黑袍覆盖住他佝偻的身姿,白发苍颜,眼角的褶皱一直蔓延到了太阳穴,没人知道三长老现在到底是多少岁,只知道,他已到古稀之年。
三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顾司的脸,欣赏着他的表情。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少年忧心如焚的神色。
眼前的顾司,依旧保持着淡雅的微笑,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无时无刻就保持着这样的笑意。
“三长老还有什么事嘛?”
“好好想想。”三长老说道。
“好。”顾司笑容稍稍内敛,直接离开。
境界是瞒不住的。
三长老知道顾司的境界,他的眼睛一扫就能看的出来,顾司毫无修为,身体就像是一具空壳,只带有一丝顾幽煌的魔气。
魔气,每个魔域的人都有,如果无法转换为修为,那不过只是一个身份的代表。
顾司就是最低等的普通人,哪怕披着那张少宗主的皮,他依旧什么都不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入自己的法眼。
只是,一年前,这个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
……
等到日薄西山,顾司才返回居所。
他的居所在幽月宗的山边,一眼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山脉和远处如同血海一般的夕阳。晚霞的微风,卷起他的头发,顾司站在山崖边,脚边的无字碑被柳絮掩盖。
等到天色渐晚,顾司才回到房间,门外,传出轻轻的敲门声,还没等第一声落下,顾司就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最后一缕暗淡的夕阳照在对方的身上,甜美容颜下,是一张轻佻的嘴角,她保持着敲门时弯曲的食指,在他面前绽放出艳丽的笑意。
“师弟。”
“殷缺师姐。”顾司的眼神有了点焦距,换上了温和的微笑,殷缺找他,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不过有的时候,她出现的时间,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正是顾司需要的时候。
殷缺轻轻关上了门,手掌搭在顾司的肩膀,冲着他耳垂吹气。
“需要情报了吧?”
……
顾司抹掉床上的潮水,坐在床角,穿起衣服,身后,殷缺瘫在他的背上,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像是坏掉的孩子呢。”
顾司停止了穿衣服的动作,他歪了歪头,“什么?”
“师弟一直都是这幅笑脸,对待所有人都是呢。”殷缺的手指,摸向他的喉结,一鼓一鼓的,皮肤也很顺滑,少年的脖颈很纤细,一捏就会断。
“师姐不喜欢这样的吗?”
“嗯?没有哦,人家只是好奇。”她翻过身,坐在了顾司的大腿上,那双眼睛包含着妖冶,看着顾司的眼神充满炙热。
“还有人,会让师弟露出其他的表情吗?”
“反正不是你,师姐的话看我的笑容就可以了。”
殷缺笑的很开心,妖娆的身姿一抖一抖,她开始说正事,“黑幕森林里,有一把上古魔剑,传闻不出山,只镇守幽月宗的森林,除了当代宗主和至亲,其他人接近必死,曾经有过许多人想将那把剑占为己有,最后没一个出来的。”
“一把剑?”
“没错,一把剑,凶剑。不过我很好奇诶,为什么三长老会这么针对你呢,明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人。”
“师姐,是不是反过来了?又不是我出情报,你出身子。”
殷缺捏了一下他的脸,啧笑着:“小气,罢了,师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吧,以你现在的境界,没准刚刚进入黑幕森林就会暴毙了呢,如果你死在那里,师姐可是会心疼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顾司微笑着。
“师弟要不逃吧?和师姐逃到天涯海角,怎么样?”
“逃的话,活不过一天,魔域的三宗三派先不谈,光是这恶劣的环境,师姐可能还会活着,我可不行,而且啊——”顾司慵懒抱住殷缺的腰肢,两个人脸贴着脸。他脸上满脸春风,笑容可以融化凛冬的寒雪,他一字一句的温柔念道。
“我怕被师姐卖了。”
殷缺愣了那么一秒,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她倒回床上,连带着顾司,双脚像是八爪鱼一样,牢牢锁住他的腰间。
“今晚,我想睡这。”
“不行。”顾司摇了摇头。
“为什么?”
“晚点浮光会来。”
殷缺的笑容依旧魅惑妖艳,但目光却一点点的冰冷下去,暧昧的味道开始消散,有的是逐渐入髓的寒冷,她歪着头,手指逐渐用力扣住顾司的后颈。
“我有点生气,顾司。”
“师姐不要忘了,你出情报,我出身子。”顾司的眼神依旧清澈,他不慌,也不怕惹恼她。
“过了这条界限,便没意思了。”
“浮光不能带给你什么。”
“师姐也无法带给我什么。”
“我可不一样。”
顾司支起身子,手指抚摸起她的肌肤,无比的炙热,可他的手,却很冷。
“对于我而言,你们都是一样的。”
“师弟好好想想,如果我生气了,你没了情报。在魔域,师弟可是会寸步难行。”
“到那个时候,再说。”
这是殷缺很多次在顾司这里吃闭门羹,她走出顾司房间时,脸上没有带走笑意,在魔域里,男弟子很多,对她根本没有抵抗力,凭自己的姿色,可以把握任何的机遇,接近任何想接近的人,每个人都对她谗言献媚,企图占有她每一寸肌肤。
但顾司不同,他满脸微笑,平易近人,哪怕面对他的,是嘲讽,是羞辱,他依旧会带着一身春风。
可,在那之中,距离感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划出了一条分明的界限,谁都无法跨越,哪怕是殷缺,也不行。
……
幽静的阶梯,平静的脚步声让她抬起眉眼,一张精致的美颜出现在她面前,一头灰白色的长发被夜风一缕一缕的吹起,那双冰晶瞳无喜无悲,如履薄冰嘴角微微下垂,她端着今天的晚餐,像是才从山脚上来,一步一步走的有些吃力。
殷缺停下步子,等着浮光走到她边儿上。
“浮光师姐。”她笑盈盈的,笑容和顾司如出一撤。
浮光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脚步。
“还希望师姐能给师妹一些指点,为什么呢,明明顾师弟是一个废人,浮光师姐你,随便找一个人当影子,都比他要强得多吧?”
殷缺侧过头,在浮光的耳垂边嘀咕,像是魔怔一般的碎碎念。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是顾师弟不可呢?”
浮光安静的听她念完,抬脚就准备走。
殷缺猝然回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扬起嘴角,轻轻念着。
“浮光师姐,难道说,是因为顾幽煌?”
浮光皱起了眉头。
“即使成为顾师弟的影子,你和他都无法改变什么。”殷缺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这一次,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不过,尽情的去挣扎,挣扎到遍体鳞伤,挣扎到最后的最后落幕凋零,也不失为魔域幽月宗过去的传奇。”
……
顾司坐在房间里,揉着脑袋,今天好像是第二个人说让他好好想想,他想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用想,现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怎么活着。
活着,然后躺平,等待机遇。
等待,可以回到人宗的机遇,去见见当年将他推开的师尊,到时候,那个女人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顾司的想法很阴暗,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没有进门,脚步声就这么停在门外。
顾司不用想,直接打开了房门。
“浮光。”他换上标准的笑意,让开了身位。
浮光没有说话,而是走进房间,放餐盘皱眉开窗一条龙,她甚至还将那张床单扯下来,直接扔到窗户外面。
做完这一切,她回过头,那双眸子盯着顾司的眼睛看。
“以后我让她少来。”顾司耸耸肩。
浮光的眸子稍微柔和了些,她将餐盘推倒顾司的面前,一日三餐,全都是她来负责,这软饭,顾司吃的很开心。
浮光就这么安静的看他吃饭。
看他下垂的睫毛和略带苍白的肤色。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浮光清楚,她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从魔域屈指可数的第一序列,掉到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她的静脉错乱,所有的修为早被堵死,甚至连话都讲不了,有的,只剩下这双冰晶瞳。
她不喜欢这双眼睛,它带来了荣耀和地位,也带来了深渊与背叛。
要想在魔域生存下来,每个人都必须有所付出,有的人付出的是修为,是本领,有的人付出的,是身子,是锁链。
在她被列入影子的序列里,成为牢笼的时候,就没有了翻身的可能,当年的她身份特殊,拒绝了一批又一批人,每个魔域的弟子都渴望得到她,除了身子,他们更想要的,是她能洞悉一切招式的冰晶瞳。
但近几年,她的影响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靠山都不复存在,她只能做出选择,成为某个人的影子。
浮光记得那一天,笼罩在幽月宗山脉的那一层大雪,她单薄的身影站在山崖头,凌冽的风雪几乎要搅碎她的身体。
她依旧屹立不倒,顽固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
“浮光师姐,是吗?”
身后,温柔的声线扫开了风雪,回过头时,是一个黑袍的少年,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浮光知道他,前些日子被顾幽煌带回宗内,成为整个幽月宗的少宗主。
顾司看向浮光的视线很暖,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即使师姐死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哦,很快你就会被人遗忘,彻彻底底的遗忘。”
浮光张了张嘴,想要呐喊,寒风的风灌进口腔里,她无法开口说话,她很想问问这个少年,自己又能怎么做?
热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片刻之间被风卷走,凝成冰晶。
“跟我走吧,浮光师姐。”顾司伸出手,很瘦的手臂,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青色经络。
“成为我的影子,我没有修为,估计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过师姐。”他一边喃喃的念着,一边在雪中穿行,走向那名灰发少女。
“活着才是根本啊。”
顾司的眼眸里,闪过一缕一缕的幽火,“我,能让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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