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要有名,否则就是侵略。宋太祖一直在为征伐南汉,寻找出兵的借口。
开宝元年(968)九月,赵匡胤召见收复郴州时被俘的十余个南汉宦官,有个叫余延业的,长得十分矮小。
赵匡胤觉得好奇,便问道:“你在岭南是做什么官的?”
余延业道:“外臣做的是扈驾弓官。”
赵匡胤道:“扈驾弓官,那就是保卫皇帝的弓箭手了。”于是,命人拿来一张弓给余延业,让他试试。
余延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拉开这张弓。
赵匡胤忍不住哈哈大笑,继续问起南汉的国事,余延业便把南汉几代国主奢侈残暴和南汉的民怨沸腾,一一说与太祖。
赵匡胤听后心中难平,当即拍案表示:“都是我炎黄子孙,尧舜臣民,吾当救此一方之民!”
大宋立国之前,南汉中宗刘晟就占领了马楚管辖下的融州、桂州、道州、粤州、柳州、昭州、贺州、连州、象州、浔州、梧州等十余州的地盘。
乾德元年(963)三月到八月间,南汉军队多次入侵大宋在湖南的地盘桂阳和江华,被宋将潘美等一一打退。
乾德二年(964)九月,丁德裕、潘美、尹崇珂等率兵夺取南汉控制下的郴州,杀死南汉将领陆光图和暨彦赟。
乾德四年(966)秋,南汉发兵进攻北宋的道州(今湖南道县)。
见南汉不断的挑衅,赵匡胤淡定不起来了,他派出使臣,给刘鋹发出诏令,让刘鋹向大宋称臣,同时交出侵占的湖南领土。
赵匡胤还让南唐国主李煜致书刘鋹,劝他对大宋称臣。刘鋹不但蛮横拒绝,还囚禁了南唐使节。
开宝三年(970),赵匡胤决定出兵讨伐南汉。他派人送信给李煜,让他再给刘鋹写一封信,劝他马上投降。
◆令人呵呵的劝降书
李煜知道南汉不是大宋的对手,考虑到两国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他不敢多想了。
他的笔下都是良辰美景,清风朗月,才子佳人,那堪这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就想找一位才子来为他代笔。
在南唐这个写词都能当饭吃的国度,想找出个大才子,文章圣手,那是分分钟的事。李煜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在国内想力挽狂澜,大搞改革的知制诰潘佑。
“潘爱卿啊,改革的事你先放下,先帮朕代个笔,写一封劝降书。”
潘佑,幽州人,七岁就能作诗,那水平,妥妥的一代鬼才,且看他的《七岁吟》:
朝游沧海东,暮归何太速。
只因骑折白龙腰,谪向人间三十六。
此时的潘佑,正在和户部侍郎李平二人,想方设法挽救南唐的危难时局,他借鉴《周礼》实行井田制、依周礼置牛籍等思路进行变法。如果成功了,大宋想灭掉南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潘佑没有让李煜失望,很快就上交了一篇洋洋洒洒两千多字的劝降书,从各方面分析了南汉对宋称臣的必要性和好处。
“煜与足下叨累世之睦,继祖考之盟,情若弟兄,义敦交契,忧戚之患,曷尝不同……观夫古之用武者,不顾小大强弱之殊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仇,此必战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存亡之机以战为命,此必战也;敌人有进,必不舍我,求和不得,退守无路,战亦亡,不战亦亡,奋不顾命,此必战也;彼有天亡之兆,我怀进取之机,此必战也。今足下与大朝非有父母宗庙之仇也,非同乌合存亡之际也,既殊进退不舍、奋不顾命也,又异乘机进取之时也。无故而坐受天下之兵,将决一旦之命,既大朝许以通好,又拒而不从,有国家、利社稷者当若是乎……况大朝皇帝以命世之英,光宅中夏,承五运而乃当正统,度四方则咸偃下风……近奉大朝谕旨,以为足下无通好之心,必举上秋之役,即命弊邑速绝连盟。虽善邻之心,期于永保;而事大之节,焉敢固违。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是以恻恻之意所不能云,区区之诚于是乎在。又念臣子之情,尚不逾于三谏,煜之极言,于此三矣,是为臣者可以逃,为子者可以泣,为交友者亦惆怅而遂绝矣。”
总之就一个意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刘鋹,无论是从私交,还是论兄弟的情谊,你还是早点降了吧!降了吧!降了吧……”
公元970年四月朔,“日有食之”,刘鋹收到李煜送来的劝降信。
为所欲为十多年,突然有个邻居让自己去当亡国奴,刘鋹立马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几下将信件撕毁,“你谁谁谁啊?劝我投降?投降你个大头鬼啊!你也是一国之主,南汉没了,你南唐还会存在吗?写劝降书给我,你是猪脑子的小陀螺啊,纯粹是没事找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刘鋹立即给龚澄枢、樊胡子、陈延寿等人下达命令:替朕炮制了一篇措辞强硬、恼羞成怒的绝交信,让龚慎义之子带回,将南唐信使给事中龚慎义囚禁下狱。
收到回信,李煜是既憋屈又郁闷,他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派人把信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东京,让赵匡胤替自己做主。
“老大,你交代我的事,我给你办了,刘鋹这小子不识抬举,他骂我就是打你的脸,想怎么收拾他,随你的便了!”
再说那个在南唐搞改革的潘佑,当他把自己的改革方案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时候,立即遭到吏部尚书徐铉、中书舍人张洎等人疯狂的抵制与抨击。
从来政治都是为少数人服务的,变法如果触碰了富人的奶酪,结局就是灭亡。李煜也无能为力。
潘佑变法失败后,李煜没主意了,欲将潘、李二人打入天牢。潘佑不堪受辱,便自尽于家中,死时正好是三十六岁。真是才子,人家可是七岁时就知道“谪向人间三十六”了。
得知潘佑已死,李平也在狱中自缢身亡。
南唐被宋灭亡后,李煜长叹道:“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啊!”
潘佑的改革思路,对后世的王安石影响很深,以至于王安石晚年,选择寄居在金陵的钟山脚下,与潘佑隔空对话。人生难得一知己,此事无关风与月。
◆出兵南汉
开宝三年(970)九月,宋太祖诏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行营诸军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为他的副手,道州刺史王继勋为行营都监,发湖南十州兵马,征伐南汉。
和以往不同,这次赵匡胤没有兵分两路,互为犄角,而是只派出潘美一支部队。
打仗是要花钱的。《孙子兵法》云:“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大宋经过多年征战,尤其是征讨北汉,耗费巨大,无果而还,国库渐渐空虚,兵力和后勤补给都很紧缺。为了省兵节饷,这次大宋派单军征伐南汉,深入险地,也是冒着被包抄的危险,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宋军主帅潭州防御使潘美,就是评书《杨家将》里面那个著名的大反叛潘仁美,我们无意褒贬说书的民间艺人,而此时,作为主帅的潘美却是一个很会打仗,有勇有谋的老将。
潘美,字仲询,河北大名府人。年轻时风流倜傥,曾对同乡好友王密,说过一番豪言壮语:“我看后汉奸臣当道,恣肆行虐,天下已经有改朝换代的征兆。大丈夫不在这个时候建立功名,谋取富贵,碌碌无为与万物一并灭亡,实在是奇耻大辱。”不久,潘美投军到郭威军中,跟赵匡胤成为战友。
后周建国后,潘美担任柴荣的侍卫。柴荣即位,潘美补供奉官。高平大战,以功迁西上阁门副使。不久,出任陕州监军,改任引进使。
陈桥兵变,潘美带着赵匡胤的旨意,先去见后周各位执政大臣,宣谕圣旨,成功劝降,为大宋的开基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建隆元年,扬州李重进叛乱,赵匡胤领兵亲征,石守信为招讨使,潘美为行营都监。扬州平定后,潘美任巡检,行使镇抚之事,因功授为泰州团练使。
乾德元年,平定湖南后,潘美任潭州(今长沙)防御使。南汉后主刘鋹几次侵犯桂阳、江华、郴州等地,都被潘美击败,维护了湖南的安定团结。
这次,赵匡胤能派潘美征伐南汉,也是看到他是一员久经疆场的老将。
再看南汉这边,刘鋹这个时候傻眼了。“我的将呢?我兄弟亲戚啥的呢?能打的将军都去哪儿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云:“南汉旧将多以谗死,宗室剪灭殆尽,掌兵者惟宦者数辈。”
刘鋹发愣了好一阵子,才醒悟过来,“那些人都被我杀光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此时此刻,只能派他的阉人团出马了。
刘鋹调兵遣阉,委派龚澄枢守贺州、郭崇岳守桂州、李托守韶州。这些阉人都是一些只会窝里斗的主儿,哪是什么带兵打仗的料。有道是:
未出皇城战兢兢,刚一交战就回营。四门紧闭等求救,拖死桑梓十万兵。
◆贺州之战
潘美率湖南十州兵马,自郴州向西,避开骑田岭、萌渚岭险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攻下富川(今广西富川)。
贺州刺史陈守忠带兵来救,听闻富川失守,随即打道回府,被宋军赶上,一阵砍杀,陈守忠带着三三两两的残兵败将逃回贺州。
贺州是刘氏家族的“龙兴之地”。第一代奠基人刘谦“少充贺水镇将”,在这里讨得节度使韦宙的赏识,“妻以兄女”,从此交上了狗屎运。
守卫贺州主帅的是阉人龚澄枢,南汉幕后的皇上。他派出八百里加急,向刘鋹求援。
“天皇啊,宋兵太难对付了,您快点派来天兵天将拯救老臣吧,来晚了,老臣这辈子就再也不能伺候您了!”
刘鋹接到战报,立即任命伍彦柔为将,领兵援救贺州。
九月十五日,宋军兵临城下,贺州城城高险固,易守难攻。为了减少伤亡,潘美决定来个“围点打援”,后撤二十里,对贺州城围而不打,专打前来救援的援军。
伍彦柔的三万援军在开到南乡时,没有选择冒进贺州,而是在南乡河岸边就地安营扎寨。当打听到宋军在贺州城外二十里扎营时,坐着胡床滑竿指挥的伍彦柔立刻就来了精神,命令军队迅速渡河,进军贺州。
兵法云:“兵半渡可击”。潘美、尹崇珂早在南乡险道设好伏兵,专等伍彦柔渡河。
九月二十一日,汉军开始渡河,伍彦柔刚随着一部分汉军过了河,顿时伏兵四起,喊杀连天,礌石连同火箭全都乒哩乓啷招呼过来。汉军彻底蒙圈了,瞬间十死七八,没死的纷纷跪地投降。坐在胡床上指挥的伍彦柔,被士兵们撂在一边,他还没来得及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被冲上来的宋军取了性命。
《孙子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宋军砍下伍彦柔的首级,悬于高杆之上,在贺州城下示众。
看到援兵主帅都被干掉了,守卫贺州的汉兵,无不胆战心惊,魄荡魂飞,无心再战。一批又一批的汉兵和军官校尉,在龚澄枢的眼皮子底下,鞋底抹油溜走了。
这位代皇帝发号施令,视皇帝为傀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宦官龚澄枢,原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没想着怎样守城,而是想着怎样逃命。
援军惨败,小小贺州肯定抵抗不住了。投降肯定不行,我堂堂一国之宦,丢啥也不能丢掉富贵,思来想去还是跑吧。此时,陆路已经被宋军阻断,要走也只能走水路。
搭乘几条小船,龚澄枢一伙阉人,沿着贺江,屁滚尿流地往都城兴王府逃窜。
贺州城下,大宋随军转运使王明带领将士和民夫,先是将作战的“壕桥”,架在护城河上,随后将攻城的冲撞车推到城门下。
一切准备就绪,潘美就派人喊话了,“缴械投降,保尔性命,否则格杀勿论!”城中人大惧,守将都跑了,没来得及逃跑的汉兵,已无心再战,“遂开门以纳王师。”潘美兵不血刃,顺利拿下贺州城。
贺州离广州的直线距离,也就二百千米,贺州失守,南汉朝野震惊。众位阉臣,一致推举潘崇彻为将,领兵三万,到贺江御敌。
◆三千打六万
就在大宋南方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北方的契丹,也不甘寂寞了。辽景宗耶律贤觉得大宋在南汉用兵,中原肯定兵力虚弱,正好趁火打劫,进犯大宋,搞点外快。
当年秦始皇为了统一天下,派赵佗率领五十万秦兵出征南越,结果就是赵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秦帝国被刘邦、项羽的起义军灭亡,而无能为力。
赵匡胤不想让大秦的悲剧在大宋上演,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肯派潘美一支军队去打南汉,而没有从中原再派兵助战的原因了。再怎么出兵讨伐,保障江山社稷的稳定,始终是雷打不动的头等大事。
开宝三年(970)十一月,契丹又是出动六万大军,来打定州(今河北定州)。赵匡胤得到战报,立即命令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兵三千前去防御,同时嘱咐道:“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意思是说,敌我力量悬殊,好好守住城池,切勿擅自出城迎战。
田钦祚就是那位在平定蜀乱时的逃跑将军,不过此时,他是无论如何有而不能再次逃走了,皇上的眼睛在后边盯着他呢,既然向后一步是死,那不如向前一步死。死得光荣,死得英雄,还能封妻荫子。人,不逼自己一把,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潜力。
田钦祚的三千兵马一到满城(今河北保定满城区),就遭遇上了契丹大军。三千宋军也豁出去了,契丹兵还未列好阵势,直接就冲杀了过去。契丹兵大乱,扭头就跑,宋军乘胜追击。
战争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田钦祚的战马被流箭射伤倒地,部将王超把自己的战马让给田钦祚,此役,契丹兵损失惨重,宋军大获全胜,当晚驻军遂城(今河北保定徐水区遂城镇)。
契丹输得心不甘情不愿,第二天又卷土重来,包围了遂城。遂城不大,城中粮草已尽,再坚守下去已无多大意义,还有可能全军覆没。田钦祚整顿军队,率军从南门冲出,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宋军安全退到保寨。
以三千对六万,大败契丹,田钦祚的威名瞬间传遍北疆。“三千打六万”的英雄事迹传到东京,赵匡胤听后大喜,封田钦祚为定州路兵马都部署。
同时,赵匡胤还算了一笔账,“契丹屡次犯边,如果我用二十匹绢换一颗契丹人头的话,契丹精兵不过十万(与大宋数次交锋,都是派兵六万),我只需要花费二百万匹绢就可以消灭契丹的十万精了!”
其实在乾德三年(965),赵匡胤就在东京设置一座私人的小金库,取名“封桩库”,用来储藏自己的私房钱。他曾给赵普等几位身边大臣,说过设置封桩库的初衷,就是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
“儿皇帝”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给了契丹,让那里的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当年,赵匡胤跟随周世宗柴荣北伐契丹,一路上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抵抗。那些汉人将领一见到中原的旗号,纷纷献城投降,当地百姓还敲锣打鼓欢迎宋军进城,这一幕,让赵匡胤一直难以忘怀,自己当上皇帝以后,心中也一直系念着幽云十六州的百姓。
赵匡胤说:“我把平时积攒下来的钱财存到封桩库中,等攒了三五十万以后,就拿去和契丹议和,如果他们愿意归还土地和百姓的话,我就把这些钱当成赎金;如果他们不愿意卖,那我就用这些钱作为军资招募勇士,用武力夺取,也必能一举收复失地!”
再说南汉这边,伍彦柔战死的消息传到广州,刘鋹彻底慌了,他不得不启用手里的一张王牌,南汉国第一名将潘崇彻。火速任命他为马步军都统,率兵三万北上防守贺江,来战潘美。
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潘美孤军深入岭南,山高林密,地形复杂,燥热多雨,瘴气弥漫,士兵疲于行军,天时地利人和,宋军全都沾不上边。
你有多成功,关键还是要看你的对手有多强,巨人都是踩着别的巨人的肩膀站立起来的。因为我想赢,所以你必须输,甚至是趴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又有谁会想到,“二潘”之争,却给了潘美一战封神的绝佳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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