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这天,热浪滚滚,天热得发了狂,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阴魂不散的聚拢在沈阳半空,天红得让人心悸,宛若末日降临。
皇宫一点风也没有,金虞姬和杨青儿拼命摇着扇子,只觉得胸闷气短。
“夫君,今年天气真是怪。”
武定皇帝视察军队回来,走到金水桥前,抬头望见柳树梢上红褐色的天。
“天格外的热,小冰河结束了,这又是什么灾害,”
刘招孙喃喃自语,他对这个位面的灾害早已见怪不怪,哪怕现在从天而降脸盘大小的冰雹,他也不会感觉到奇怪。
“外面传言说,说。”
杨青儿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气喘,美人连说话都有些艰难。
“说瘟疫、旱灾是上天对大齐的惩罚?”
武定皇帝冷冷一笑,这话最开始是信奉填筑教的郑成功散播出来的。
主要是说大齐残暴不仁,将遭天谴,田川七左卫门来威海卫谈判,咒诅大齐很快将受到上帝惩罚。
“都是蠢夫愚妇,胡乱传谣罢,你们不必担心,朕已让章东刘兴祚他们去拿人了。”
武定皇帝轻描淡写,安慰两个女人,或许是缘于大陆文明和海洋文明的冲突,也或许是郑氏海盗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刘招孙对这群海盗没什么好感,从一开始,他便觉得自己和郑氏海盗不是一路人。若是因为头顶历史光环的郑成功影响,穿越者早就痛下杀手,将这群宵小斩尽杀绝。
“三人成虎,可是,说的人多了,它就成真了。他们还说,这次大齐征伐朝鲜,必败,甚至编了民谣····”
金虞姬说着,已是眉头紧蹙,心神不宁。
随着大军东征朝鲜的日期越来越近,朝鲜美姬心情渐渐变得复杂。
打仗会死人,而且要生灵涂炭,况且武定皇帝这次东征的目标是为推行“王道教化”,全面吞并朝鲜,不像上次那样蜻蜓点水,只招降几个城池。
所谓的王道教化,就是齐朝田亩制度,根据在辽东、关内等地推行的反应来看,朝鲜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虽说父母双亡,对故国感情冷淡,然而毕竟生于斯长于斯,一边是故国月明,一边是夫君皇图霸业,一种莫名的撕裂感让她感觉惶恐不安。
刘招孙仿佛一眼就看出金虞姬心思,轻轻揽住美人细腰,遥望东边道:
“放心,这次朕会少杀人,多做善事,朕即是神,没有神会惩罚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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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边的柳树树叶发焉,枝条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低垂着。
沈阳城内一个水点也没有,街道上地发着白光。黄沙灰土随风起舞,笼罩半个皇城。
猎犬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战马躲在马厩中不敢动弹。
最狂热的训导官也不敢再轻易鼓动宣传,因为一张嘴嗓子就会冒火。
城中一片寂静,只有瓮城军营号鼓每隔半个时辰发出一声摄人魂魄的钹锣声,告诉人们大战在即,四门大校场上的新兵还在训练。
“大枪抖得好,上炕喂得饱!没别的招,就三个,拦!拿!扎!苦练两个月,去平壤就能捅的刀兵满街跑了!”
沈阳广积门大校场。
第十兵团第一营游门庆顶恶毒的烈日,站在光秃秃的高台上,扯着嗓子对校场上一千五百名长枪新兵大吼。
一群手持长枪的新兵早热的头昏脑涨,听见门庆这话,哈哈大笑,好似吃了碗酸梅汤,顿时精神抖擞,不再嚷嚷着热了。
“热死老子了!”
游门庆低声嘀咕,只觉出从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毒花花的太阳把他手和脊背都要晒裂。
“早知道老子去教刀盾兵了!”
游门庆是浑河血战后入伍那批老兵,和他同时期的战友,现在都已成为兵团中层,至不济也是营官,游门庆不愿带兵,只喜欢练兵,一直也没升上去。
开原练兵寒暑不辍,风雨无阻,这是从开原时起就形成了铁律,眼见得战事越来越近,新兵训练更是一刻也不能耽误。
瓮城四周的十几口井成了新兵们的救星,不到半个时辰,教官竹哨声响起,满身是汗的新兵们朝井口奔去,狂饮不止。
后面来到的人,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一头扎进井口边上的驴马槽里,冰凉的井水从口腔到胃里,人忽然凉了一下,毛孔猛地收缩,沁人心脾。
望着眼前这群刚刚放下锄头、放下纤绳的新兵,很多人连长枪都没摸过,他知道自己肩头担子有多重。
“喝完水,就赶紧过来,继续练!别磨磨蹭蹭像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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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申时,狂风忽然平地而起,风吹弯了路旁树木,撕碎了沈阳沿街布幌。
狂风嘶吼连连,在沈阳城内四处冲撞,仿佛魔王降临人间,扯天扯地的疾走。
狂风横扫街道,袭击它遇到的一切,扭折了树枝,吹掀了屋瓦,撞倒了窝棚。
墨云忽然像打翻的砚台,遮黑了半个天。腥臊的热土灰尘和冰凉的风上下乱窜,半凉半热;沈阳城东还是白日炎炎,城西已然黑云压城,似有大难将至。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没了影,学堂和工坊也早早关了门,连树梢上的鸟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低沉的钹锣号声还在四面瓮城低沉号叫。
申时三刻,狂风卷着带着雨星,一头撞入沈阳城,雨势太大,很快压住了风,千万点乱飞的雨点变成笔直的雨道,从天而降,很快由点变成线,由线变成面,一片片,一面面。
如同千万道倾泻而下的瀑布,又如千军万马奔腾,沈阳城中已经不辨方向,天地不分,只剩一个湿漉漉、淅沥沥水世界。
南门大校场,第二兵团第一营新兵教官樊起站在高台上,任其雨打风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隔着雨幕怒视他的新兵。
新兵们身上的黑色军服早已全部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隔着军帽,新兵们的发髻也全湿。
大校场上的水没过了刀盾兵荆丹离的军靴,绑腿被全部打湿,瓢泼大雨砸在他的头和背,扫过他略显稚嫩脸。
他紧握住长牌,像榕树一样扎根在水中,一动不动。
北门广积门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那是长枪兵正在训练。
齐军长枪纷乱折断了漫天雨幕,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荆丹离已经看不清六尺之外队友的身影。
将台上鼓声响起,一千五百名刀盾兵和荆丹离一样,浑身上下都流水,他们蹚着水,挥舞腰刀,向雨幕劈砍。
“杀!”
高台之上,樊起奋力击鼓,鼓槌落下,无数水花溅起飞舞。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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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对前十年干旱少雨的报复,小冰河气候过后的第一个初夏炎热而湿润,雨水比往年多出十倍不止,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让人无所适从。
七月一场暴雨,雨水没完没了,沈阳王宫像被从水里拎出来似得,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一连半个月,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天空水淋淋的像浸了水的山水画。
皇宫低洼处积满雨水,游走着青蛙和水蛇,水獭爬上了宫门,晚上在宫中值夜变成件危险的事情。
辽河、浑河水位暴涨,肆虐的洪水冲垮了几处河堤,宋应星率工兵驻守河堤上,几千人奋战三个昼夜,终于将溃口堵住,奔涌的洪水却将辽河平原上的夏季庄稼淹死大半。
御马监马厩里的草料发霉成黑褐色,战马不断掉膘,令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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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水灾来的太过匪夷所思,太过骇人听闻,虽然各地有完善的水利设施防备,还是有数十万百姓受灾,仅仅在铁岭一地,就有数十名百姓被奔腾的洪水卷走丧命。
庄稼粮食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囤积在沈阳周边的十几个粮仓,有三分之一被洪水卷走······
九月东征朝鲜的计划,貌似要被延后了。
更可怕的是,这次大洪水,让武定皇帝统治的合法性,再次受到质疑。
刘招孙登基以来,先是旱灾,接着是鼠疫,兵灾,现在又有了洪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郑成功散布的谣言,又开始在沈阳周边流传。
连佛朗西斯科也忍不住提起著名的埃及十灾(摩西十灾),小心翼翼向太上皇解释上帝在另一个文明古国的神迹。
“第一是血水之灾。尼罗河是埃及人的崇拜对象,也是主要的饮用水源,可是,在某一天早晨,埃及人惊恐地发现,这条河的水变成了血红色,鱼虾全部死亡,腥臭无比,根本无法饮用。这种异象一共持续了七天。
第二是青蛙之灾。尼罗河重新清澈之后,埃及人发现,自己的家里和路上到处都是青蛙,就连晚上睡觉都会被青蛙的叫声惊醒,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因为青蛙是埃及生育之神的象征,所以不能随意捕杀。于是,法老请求摩西带走这些青蛙,马上释放犹太人。摩西照做了,法老却食言了。”
·····
“说完了?你也认为大齐遭受天谴?罪有应得!”
面对武定皇帝逼视,佛朗西斯科惶恐不安。
“朕早就告诉过你,朕即是神,其他皆为异端,再敢这般胡言乱语,便将你投入浑河,祭祀河神!”
武定皇帝睁大眼睛瞪着乾清宫屋顶,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夜难眠。
八月初,暴雨洪水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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