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纲听了还不放心:
“刘招孙带来几十万人马,人力完全足够。”
“哈哈哈,足够又如何?夯土墙不是靠人多就能成的。除了人,所需还有很多。”
“就拿粘土一项,需用粘性黄土,粉碎、过筛。田底泥要充分发酵。如果墙高四丈,上面要站人,则地面宽度不能窄于两丈。你算算,刘贼需运多少土方?”
何可纲本是熊廷弼麾下军需官,对城池构造所知甚少。听祖大寿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再多言,朝他拱拱手,带着几个手下离开了。
万历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殉国后,何可纲被调离辽沈,前往山海关担任守备。
何可纲人如其名,其人为官正直,刚正不阿,与贪墨成性杀良冒功的祖家格格不入。
浑河血战后,祖大寿升官发财,他却一直不得升迁。
这次开原军攻打辽西,何可纲被抽调来宁远,协助祖大寿守城,被安排在最前线。
何可纲对祖大寿并无好感,也谈不上什么厌恶。
祖大帅却把何守备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若非开原军征伐辽西,祖大寿今年便准备将他打发回关内。
原本历史上,袁崇焕被下狱后,何可纲率军驻守锦州、大凌河要塞。
崇祯四年(1631年),明军被皇太极困在大凌河,主将祖大寿准备投降清军,何可纲坚决不答应,最后被残忍杀害。
历史总是惊人巧合,冥冥之中,两人再次遇到一起,这对前世仇家如今同时被困在宁远城中。
同样孤城重围,同样是九死一生,只是不知道这回,谁将先投降敌人。
祖大寿望着何可纲背影渐渐走下瓮城,眼中露出一丝恨意,转身让家丁叫来祖大弼。
一脸疲惫的祖大弼匆忙赶来,询问大哥找他来有什么急事。
祖大寿抬手指向走到远处的何可纲,吩咐道:
“立即派几个可靠家丁,看好这个姓何的,总感觉他会投开原军。”
祖大弼听说何可纲要反水,顿时怒道:
“大哥,那还等什么,直接····”
祖大寿环顾四周,示意他兄弟低声一些:
“眼下城中还有不少客军,无故杀了何可纲,人心会散的,此人在山海关有些人望,大弼,这种时候,不能因小失大,看紧他,一有异样,再动手不迟!”
祖大弼听了,连连点头,暗暗钦佩祖大寿做事稳妥。
两人又说了几句,祖大弼转身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
“大哥,刘招孙他们这样到处挖掘地道,虽说这土都结了冰,咱们也不得不防啊。”
祖大寿望向城下,白雪皑皑的雪野上,成千上万的外番辽民,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不停将石块灰土从无数地道入口搬运出来,干得热火朝天。
“你放心,我自有防备,不过不是现在,我想要让刘招孙再多费些力气,反正他人多嘛!”
祖大寿望向弟弟,发现祖大弼脸上身上都有些血迹。
这是昨天和开原军血战时留下的。
他拍拍兄弟肩膀,安慰道:
“再和刘贼打这一仗,咱们就赢了,祖家就有救了,以后辽东也是我们的,你先去准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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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清晨,刘招孙早早起床。
护城河前开原军新一轮攻城即将开始。
刘招孙让卫兵帮自己穿戴好铠甲,在案头上抓起块蒸饼就往外走。
卫兵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平辽侯,炮营主官派人来说,火炮打不动城墙,红夷炮打在城头上,只留几个白点,祖大寿也学咱们,派兵在城墙上泼水。今日辽民登城怕是更难了。”
刘招孙点头笑道:
“祖大寿现学现用,不错。”
“大人,这是近卫第二军、近卫第三军今日的作战计划,您还没签字。”
刘招孙接过份密密麻麻的作战计划书,草草看一眼,内容和昨晚与两位军长商议大致相同,他取出竹笔,认真签下自己名字。
等送信卫兵走远,他才顺手摸出已经凉冰冰的蒸饼,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
“咔嚓!”
平辽侯捂住嘴巴,表情痛苦。
周围卫兵立即举起盾牌,将平辽侯护在中央,他们以为是有刺客袭击。
刘招孙伸手推开众人,捡起地上那块坚若磐石的蒸饼,忍不住吐槽道:
“磕到牙了,比炮子还硬!”
亲兵端来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刘招孙喝了大口,急忙朝战场走去。
亲兵在后面追着喊:“刘总兵,吃完再走。”
“先热着,晌午喝。”
卫兵簇拥平辽侯来到护城河前,黑压压的辽民已经开始渡河。
两万辽民从四面八方向宁远主城逼近,辽民们推着庞大的楯车,楯车上挂有钩梯、绳索之类的登城器械,两万人马混合在一起,像是蚁群正在搬家。
河面结了层厚厚积冰,所以今天也不用再搭设浮桥,楯车吱吱呀呀驶过,冰面竟纹丝不动。
刘招孙再次感慨小冰河气候的威力。
这时,背后传来邓长雄声音。
“平辽侯亲临战场,今日必定攻下宁远。”
回头看时,邓长雄和王二虎朝自己走来。
两人来到刘招孙身边,行了个军礼。刘招孙坐到那张太师椅上,让卫兵搬来两个小马扎,示意两人坐下,邓长雄和王二虎互看一眼,都没有坐。
刘招孙也不勉强,从太师椅上站起,举起远镜远眺,观察整个战场。
西门的土城已超过两丈,快逼近宁远主城高度,蚂蚁般的辽民外番正从将一块块砖石运到土墙下。
“进度挺快,今晚就能完工,人多力量大。”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
三人目光落在护城河对面正在往外运土的地道旁。
“祖大寿对咱们挖地道不管不问,昨天只朝洞口开了几炮,打死十几个辽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邓长雄将手中远镜递还给刘招孙,满脸疑惑道。
刘招孙收紧目光,为部下解疑释惑:
“祖大寿只是在等最佳时机。”
目前而言,穴攻的方式主要两种,一种是挖地道进城,另一种是破坏城墙。开原军采取的便是破坏城墙。
实际上,想要从地道攻进城的难度很大。
“地道要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大量士卒快速入城。”
王二虎邓长雄一边听一边忙着记录。
“我曾听义父讲过,他们的西南平叛时,用过这法子击败土司。”
刘招孙口中的法子,便是一路挖掘挖到墙角边,不断向深处挖掘,同时把一些坚固的木桩搬进地道里,在运走墙基下面的土后,用这些木桩撑住上面的墙基。
等到把一段城墙下边完全挖空后,就撤出人员,放火烧毁那些支撑墙基的木桩,造成墙壁坍塌。
当然,现在有了火药,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将装满火药硫磺的棺材推进城墙下引爆。
下午开始,忽然风雪交加,宁远城外,积雪厚达三尺,双方火器都击发困难,攻城变得极端艰难。
刘招孙下令暂停攻城。
大军阵线向前推动一里,全军陆续渡河,挨着城墙扎营,中军大帐距离城墙只有八百步。
宁远守军亦不敢主动出击,山海关方向援军徘徊不前,只派出哨马不停南下侦查,都被开原骑兵驱逐追杀。
双方陷入僵持。
在对峙中,宁远包围圈渐渐缩小,守军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辅兵将流往城中的河流截断,城中雪水支持不了多久。
辽民忙着打造楯车、钩梯。
更多的火炮被推到护城河前线。
地道与土墙进展顺利。
那道岌岌可危的土墙后面,隐隐还有什么动静。
开原军暂停攻城的时候,宁远守军也没闲着。
守军将滚木雷石不停运上城头,又在垛口后面架起一口口大锅,燃起熊熊大火,在大锅里勾兑金汁和各种不明液体。
雪停之后,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火箭军朝城头放了两波神火飞鸦,炸死炸伤十几名守军,城头很快又补充上来人马。
雷匠头他们还要继续发射火箭时,被平辽侯派卫兵阻止。
“不用发射火箭,等到土墙建成,便可居高临下,从容轰击。”
春季日短,天很快又黑了。
开原之战第二天,攻城仍没什么进展,最大的伤亡来自炮击和冻伤。
三月三日结束,平辽侯又损失一千多人。
入夜后,雪越下越大,炮击陆续结束,攻守双方都安静下来。
四周响起那个哀怨动人的笛声。
平辽侯拿起本《三国演义》,正看到诸葛亮空城计,忽听帐外传来悠悠笛声,听得他心动神摇,又想起金虞姬。
平辽侯叫来卫兵,问是怎么回事。
“谁人在吹笛子?”
卫兵指了指宁远城,对平辽侯道:
“回大人,笛声是从城墙上传来的,应当是宁远守军。”
笛声哀怨凄悲,仿佛死去的亡魂在述说自己的不幸。
“走,去前面听听。”
卫兵连忙劝阻:
“大人万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再往前,城头守军火铳就能打到····”
刘招孙大手一挥:
“不妨,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让他再这么吹下去,军心会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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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夜空下,笛声悠扬。
紧挨着护城河边上,搭起了一座装饰豪华的帐篷。
岸边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大地,一群将官簇拥着主帅走进帐篷。
帐篷中燃起烛火,映出个秉烛夜读的身影。
清脆的火铳声忽然在宁远城头响起。
烛火被打翻,帐篷中那个身影缓缓倒地。
帐篷四周立即慌乱起来,一群军官进进出出。
凄厉的笛声戛然而止。
雪夜传来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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