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灵堂设在杭州城墙外的民屋中,花了大价钱租用的。
毕竟用别人的宅子停尸设灵堂,本身就是件晦气的事情,没有足够的补偿,谁愿意。
陆森来到灵堂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在灵堂前忙活着,倒是有个负责白事的班子,在旁边跳唱敲打,给寂寥的老宅子,添加了些沉重的气氛。
陆森来的时候,自然是没有人通知的。
林员外跪在棺前,穿着丧服,神色恍惚。
有个老太婆在旁边哭得很伤心,声音都哑了,依然呀呀呀的哭喊着。
陆森走到跟前,林员外才发现。
他抬头看着陆森,眼中布满红丝,语气淡然地说道:“陆真人这是来吊唁的?”
陆森点点头。
林员外表情这才多了些,微微动容的样子,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若是家父知道,天下闻名,尊贵不凡的陆真人前来看望自己,地下有灵的话,应当会很欢喜,毕竟他这人极好面子。”
陆森向棺材弯腰拜祭了三下,然后转身说道:“事情我也听说了,林员外请节哀。”
“让陆真人见笑了。”林员外脸色恢复之前的模样,悲痛中带着三分茫然:“小人在想,是不是自己害了父亲,若不是带他来此处……”
说罢,林员外抹了抹双眼。
陆森缓缓说道:“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有点埋怨我。”
“岂会。小人并非如此不通世事之人。”林员外叹道:“虹绸是天下难得的奇物,雄风丸亦是好物,既然都是好物,但父亲却出事了,这就说明,问题出在父亲的身上,而非陆真人你这边。”
陆森盯了会这林员外,发现他说的都真话,没有虚伪的感觉。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陆森问道。
“先停灵七日,再送父亲回的灵棺回去。”林员外神情有些迷茫:“至于之后的事情,看情况吧。”
“你不打算出海了?”陆森有些不解地问道:“难得把南山会的框架立起来,你这一走,不是便宜了其它人?”
林员外缓缓抬头看着陆森,有些惊讶:“陆真人对我们这些商贾有兴趣?”
“有的。”陆森想了会,说道:“因为我在你们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你们可能拥有不一样的东西。”
“我们,商贾?”林员外有些发愣,随后他想到了些东西,眼中猛地闪着精光:“难道让我们向海外通商,是陆真人故意为之?你看重的并不是宝石,那只是愰子,你让我们海商越走越远,定有原由,香料群岛如此,现在让我们从海路去天竺,亦是此。”
不愧是儒商,毕竟是读过书的,这嗅觉就和普通商人不一样。
陆森笑道:“林员外果然聪明绝顶,我确实是有缘由的,如果你守灵结束后,还愿意成为海商开拓市场的话,可以去碧天阁,托张员外通知我,届时,我会与你说说,什么是资本。”
说完话后,陆森就离开了。
林员外跪在灵堂前,陷入了深思。
林员外的事情,对于陆森而言,只是兴起而为,只是在自己的计划中,加入了个新的棋子罢了。
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但他还是依然希望,这个棋子能给自己的棋局,带来新的棋路。
而他觉得,契丹那边的棋局,应该要开始了。
回到洞府中后,便让家将们把关于契丹的消息给呈了上来。
他看了看后,轻笑了起来。
确实就和他预料的那样,契丹那边,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海面之下,已经暗流涌动,似乎有火山准备在喷发一样。
皇后萧观音此时正坐在椒房中,长长叹了口气。
她已经有五天没有出门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主要是为了避嫌。
就在几天前,抢了青阳客天道铁券的萧小将军,带着一部分的私军,逃到了西北的方向,并且顺利地占据了西京不远处的一座小城,称王。
更为离谱的是,那座小城囤有士兵三万,而萧小将军带着三千人就打了下来,并且……招降一万余人。
这完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三千打三万,还是攻城,赢了不说,甚至还多得了一万的精兵,这事说出去,谁敢信!
但它就是现在的事实。
萧小将军真名萧申,因为是申时出生,因此而得名。
老实说,萧申之前并无惊艳之处,平时的表现,就和普通的纨绔子弟差不多,萧家不缺这样的人。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世家,萧家主脉支脉加起来数百口人,多几个纨绔子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但出了能人……那就邪门了。
毕竟自从一百多年前以来,萧家出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和太后。
打下这小城后,萧小将军据说又开始向旁边的西京进军。
萧容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袋都是在发蒙的。
这怎么敢啊……那可是西京。
而萧容容父亲,就是西院大王!
当然只是个虚职,西京大同府实际上是由云州抚慰使管理。
可萧家的老家就在那里,虽然留守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但对于萧家来说,还是有特别意义的。
但现在,萧申居然带兵攻打西京大同府,这是把整个萧家放在火上烤啊。
萧容容叹了口气,她放手下中的刺绣,无奈之极。
虽然都是支脉,但萧容容一这脉和萧申那一脉并不算熟稔,平时回老家祭祖,也就是互相聊几句,串串门例行节日公事的程度。
然而他反了……帝王才不会理那么多,在他的眼里,现在所有姓萧的,似乎头上都顶着个‘反’字。
即使是皇后也不例外。
好在此时的耶律洪基还是比较有理知的,知道萧家确实掌握了极多的权力兵权,贸然把整个萧家都打成反贼,实为不智。
因此现在只是宣布了萧申那一脉为反贼,其它萧家似乎没有入他的眼。
但……没有人会这么认为。
皇后自囚于椒房,就是想表明自家与萧申不是一路的。
同时还有一些萧家成员,哭喊着要见皇上,要为皇上除去萧家大害。
在御书房中,耶律洪基刚把一个萧家老人劝离,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冷起来。
“萧家,怎么敢如此!”
只是没有等他开始处理公文,便有太监急急走进来,有些惊骇趴在地上,说道:“皇上,有紧急军情禀报。”
“说。”
“西京大同府来人禀报,萧申攻破大同府,云州抚慰使黄在新殉城!”
“怎么可能?”耶律洪基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同府囤精兵十万,萧申手下撑死不过两万之众,如何打得下大同府。黄抚慰使亦是战场老人,他的统军之才,难道还比不上一介小儿?”
太监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好一会后,耶律洪基挥挥手,说道:“下去,把童相给我请来。”
契丹军政大权几乎都掌握在契丹人手中,但内政大臣,几乎都是汉人。
这位童相亦是汉人,他虽已老迈,身体干瘦,但看着亦然极有精神。
从外边进来后,他便拱手说道:“臣见过皇上。”
“萧申攻破了大同府。”
童相真名童安,他点头说道:“方才老臣已经听说了。”
“童相,你觉得这事有没有蹊跷?”耶律洪基叹气道:“朕虽未真正上过战场,但军阵之道亦是学过的,你觉得这两万人不到,能打下十万精兵的坚城吗?”
童安摇头:“此事必有缘由。”
当然有缘由,耶律洪基想起了那则传闻,中原的陆真人,丢失了天道铁券,就在萧申的手中。
亮的还是‘九五’两个字。
难道真如传闻那样,天道铁券可兴旺一个人的天命?
耶律洪基想了想,对着旁边的太监说道:“宣诏重元过来。”
童安想了想,说道:“皇上,臣先行告退。”
耶律重元是耶律洪基的心腹之一,极为信任的那种。
相比之下,童安虽然称‘相’,也掌握一定的实权,但和真正的契丹人重臣,还是比不上的。
童安退走后,在走道上碰到了耶律重元,童安一边行走,一边先行拱手,尊卑之别已见端倪。
耶律重元是个青年,典型的契丹长相,下巴一大圈的胡子。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耶律重元突然向左边迈了半年,右肩撞中童安的左肩。
童安已经老人,被这么一带,顿时就跌倒在地上,满脸的痛苦。
而耶律重元惊讶地转身,用很假仁假义的表情惊讶地说道:“不好意思,撞着童相,实在不该,可皇上宣我前去,不敢耽误。数日后,若我有时间,便到府上道歉。”
说罢,转身而走,然后隐约传来哈哈的大笑声。
童安自个站了起来,一扭一扭地离开了皇宫。
耶律洪基在书房中等了会,便见着了耶律重元。
他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说道:“重元,你带上十八万禁军,以及你自己的私军,立刻前去西京,把大同府夺回来。”
“可是萧申的事情?”
耶律重元大喜,拱手说道:“多谢皇上信任,此次前去,定在两月后,将大同府夺回来,并且同将萧申的脑袋给你带回来。”
“你做事,我放心。”耶律洪基轻轻点头。
这时候,耶律洪基突然凑前一步,悄悄说道:“皇上,萧容容这女人,是否要我帮你……”
他阴恻恻地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她毕竟也是萧家的人,我对她不太放心了。”
耶律洪基想了想,说道:“暂且不需要动她,一个弱女子而已。”
“那皇上你千万别喝她做的汤羹,以防万一。”
耶律洪基皱眉,随后轻笑道:“放心,朕会小心的。”
契丹出了这样的大事,宋廷自然也是知道的。
虽然说赵宋现时没有什么进攻性,很怂,但往别人家里按插些间谍,还是能做得到的。
况且人有钱的话……很多东西也能买得到,包括情报。
数天后的赵宋朝廷,皇城司统领在小官家下侧,将契丹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念了出来,然后才退到一边。
然后整个朝堂顿时喜不自禁。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敌人自己乱起来更让人开心的了。
然后便是滚滚马屁声而来。
“天佑我大宋,蛮夷就是蛮夷,终究是要自灭的。”
“胡孚无百年运!”
“小官家有紫色护佑,这才坐上龙椅多久,契丹便乱成这样了,再多几年,估计契丹自己都灭了。”
众人笑得更是开心了。
但还是有少数几个大臣没有露出笑容的。
比如说庞太师,比如说欧阳修等!
曹太后也没有笑,她做了个手势,等朝堂安静下来后,说道:“这确实是件喜色,众卿家欢欣本宫也能理解,然此事我听着有些心焦。”
顿时就有人问道:“太后为何心焦。”
“听说这契丹反贼萧申,是得了陆真人的‘天道铁券’后,便由纨绔变成了能人,甚至拥有了龙命。”曹太后一脸担忧地说道:“若待这个萧申一统契丹,那他不会对我大宋用兵吗?毕竟听着可是雄主!”
耶律洪基其实是很亲北宋的。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来生成为北宋人。
如果不是有大量的武官和文官裹挟着他,如果不是他生来就是契丹人,那他多半是不会对北宋用兵,是不会有任何敌意的。
而这样一个‘平和’的契丹皇帝上台,对于赵宋来说,是件大好事。
若真让那个‘萧申’当了契丹的国主,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当下就有言官站前一步,怒道:“陆真人明明有天道铁券这等好玩意,却不愿意上交给朝廷,偷偷留着,现在更是被人偷盗到了北方,平白造了头猛虎出来,有罪。臣建言,撤去陆真人的品阶和官身,通知全天下,陆真人有不敬皇命之嫌,无情无义,视社稷安危不顾,欺名盗世。”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言官。
对方很年轻,脸上满是青涩。
这人之所以这么恨陆森,原因是十天前,他的恩师,兼岳父李御史,去世了。
而在李御史得病之时,这年轻的言官曾去汝南郡王府求仙果而不得。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恩师在病床上痛呼了数天,然后凄惨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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