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pter 4
【２０１２年2月12日 星期天 】
终于到了星期天。
今天既不用呆在报社里分类文件，也不用再挨家挨户地送报纸了。
可是我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有些无聊。
我像是闲着没事干一样来到了我以为再也不会来的学校。何况还在假期，空荡荡的学校也没什么看头。
我不喜欢这里。或许是我对人很冷淡的缘故，我没有朋友，反倒有人喜欢找我麻烦。
奇怪的是这样的我会对雪依的态度好很多。或许是因为同情，又或许是孤独的同病相怜。又或许……
我心中像是藏着答案又找不到答案。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真难听的怪笑。
“喂，你怎么在这里啊？怎么，那天我明明看你泡了个妞啊。”
“真是看不出来，居然会有人看上你了。这得瞎成什么样啊。”
我用冷漠地眼神注视着身后两人。
“哟，还不乐意了。不得了了那个女的和你一样是个整天扰乱社会治安，游手好闲的社会败类吧。无所事事才会跟你搞在一块了吧。”
“人以群分嘛。搞不好是有什么共同爱好嘛。哈哈哈！”
“就是就是。而且那女的是个瘸子啊？”
“什么？那太悲哀了，又瘸又瞎，哈哈哈！”
“把嘴给我放干净……”
“哎哟哟哟，人家好害怕啊！”
“就是就是，不服气就来啊！”一个人欠扁地扭动身子，把脸伸过来：“来来来，往这里打！”
之后，我揉了揉手臂上淤青的一块，挽回了衣袖。
结果是我心里依旧很不爽。
好不容易路过一趟学校结果是这样的状况。
顿时没了继续往里走的心情。
我默不作声地把后背留给那两个混蛋，骑上了自行车。
我一路逆着风来到了河边。刺骨的河风像蛇一样钻进我的脖子里。
我打了一个寒战，缩紧了脖子。
在我还小的时候，那个春天没有这么冷。父亲母亲和我一起来到这河边散步。
偶尔，还会放放风筝。
那时候我的家庭还很富足。
后来，父亲在与一个日本公司的竞争中失败后破产，家里什么也不剩下。
那年我初三毕业。我也是从那时开始对读书没了兴趣。不只是受到死亡的打击，我还受到了那些旧日里的人的白眼。
当我以为好好读书就可以完成人生了时，我发现我把这个世界似乎想象的太简单了。
后来我开始打工。我擦过皮鞋，发过传单，刷过盘子，当过临时工。
现在我正在一家报社里当杂役。
在河边站了不久，寒风就逼着我往家里去。
当我又考虑起买一条围巾的事时，一个镜头从我脑海里闪过。对了，她今天说好要送我一条围巾的。
“不大可能吧，一条围巾少说也要两天的……”
像是要确认我的推断一样，我又一次向那个方向行动。
可我心里却在思考着不相干的事。像“她今天有好好关门吗”，“有吃饭吗”。这样无聊的问题了。
于是在半路我准备了一个面包。我总觉得她早饭肯定没吃。
我在门口确认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应该起床了吧。
我试着拉了一下门把手，没有拉开。我无故感觉有点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么觉着，连敲门的时候心情都好像很乐意一样好了起来。
结果时间过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动静。
“雪依？……在家里吗？”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奇怪了……没人吗？”
在我决定再等十分钟就走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
低头。只见一只翅膀缠了纱布的麻雀在我脚边疯狂的拍打翅膀，一边原地打转，受惊一样地狂鸣。
“……你疯了吗。”我皱了皱眉头。
“你主人呢……？”我问。不过我说了它也听不懂吧
突然，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楼上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声。似乎是一个女人在严厉的呵斥咒骂，其中还断断续续夹杂了类似呜咽的声音。
我立刻预感到什么似的往七楼冲上去。
等我飞奔到七楼的时候，我终于看见那扇一直关着的房门打开了。
而在门的玄关内正藏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左右，头发染得火红，与身上艳丽的衣装相称。看来她似乎很喜欢红色。
而另外一个少女我颇为熟悉，她正卧倒在地上，害怕一样地抽泣着。
“你说你啊，胆子真不小！腿都瘸了还敢来我家里偷东西？迟早死了算了，亏我还好心帮你做些事。简直是狼心狗肺！迟早死了算了!”
女人正戳着雪依的脑袋破口大骂。
“我说我的钥匙怎么不在了，原来是你个小杂种偷了啊！”
“…我…我没有偷。”她小声啜泣着。
“没有？！可笑。那你说，钥匙怎么在你手上？说啊说啊！”
红发女人一边吼着一边拉扯雪依的纤弱的手臂，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样。
“你起来！滚起来！别趴在这里把我家弄脏了！”
腿部的病痛在剧烈的挪动中产生了钻心的刺痛，迫使她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我看见有晶莹的汗水从她脸颊滑落。不，那是眼泪。
“住手！”
我刚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冲了出去，一把推开了红头发搀扶住雪依。
红头发被我推了一个踉跄，愣了一愣却毫不示弱。
“……你又什么人！”
“你凭什么打人。”我反问。
“她拿走我家钥匙还偷了我东西！”
“不…不是的……”或许是看见我来了，她用双手擦了擦眼角，身体颤抖的没那么厉害了。
“这是……我那天在门口捡到的，那天您不小心丢掉了。”
“既然捡到了为什么当时不还？你什么意思？”红头发不依不饶。
“不是那样的……那天我刚打开门透透气，就看见您匆匆下了楼，钥匙落在我家门口……我本来想叫住您，可是您已经出单元楼了……所以，我想…我决定等你回来再给您。”
“哼，说得好听。那你还了吗！还了我还会用备用钥匙？你还了吗！”
在我看来，眼前这个人像只火鸡。
“你分明是想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揩油吧！”
她又露出了不可一世的模样：“我说你啊，一瘸子怎么这么倔？路都走不了了还敢偷鸡摸狗！”
“偷东西是吗？那好，你倒是说你少了什么吗？有少一件东西吗！”我终于忍不住反问了，并很愤怒的重复了一遍。
“唷，比嗓门大呢？”她似乎被吓了一跳。
“你倒说说你少了什么啊？”
她总算焉了下去，但气焰又高涨了起来：“……少是没少……但这叫偷盗未遂！”
“我…我不是要偷你东西…我只是，想把报纸换给您的…”
“切！你觉得我会信？今天你都跑到客厅客厅里面来了还好意思说这话！要还东西放在门口不就好了？干嘛进来让我逮个正着啊！”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问你有没掉东西！红女士。”我一字一句强调。
红头发像是受到嘲笑一样眉毛一竖：“什么！去你的‘红女士’，老娘姓李！”
原来如此。
雪依根本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还骗我说关系很好。她还真喜欢把全世界都妄想得很友好了啊。
“……好吧，李女士。我也不想和你磨嘴皮子了，若果你真的想把事情闹大了，大可以找警察去。我没工夫和你瞎掰。”
我半抱半扶地帮雪依转过身子去。然后用厌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把地上的钥匙和报纸扔到了红头发脚边。
“收好，别半夜被男人开了门。”
她很不服气的腰，从鼻子里冷哼：“小子，你也是日本人？她亲戚？”
“……我是中国人。”我也不清楚她要说什么。
“那你干嘛要一直护着那日本妞？”她似乎理所当然地说。
我真感觉可笑。流氓式的爱国吗。“呵，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你这欺负人的德性可不配叫中国人。”
“哈，说的好听，我看你也不过是在馋她父母的俩臭钱了吧？”她嘴角浮出冷笑，吐出胜利一样的口气。
“哼，我实话告诉你吧！没戏！她爸妈已经死了！你再怎么装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我感觉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像触电一样全身狠狠颤抖了一下。
我低头注意到雪依沉沉的垂着头，不做一丝声音。
“……你说什么？”我回头问到。
“哈哈！是不是很意外啊！我说：她爸妈死了！”她得意了起来。
“哈哈，小汉奸哦，是不是很受打击啊？真是可悲哦……”
“你闭嘴！！”我愤怒了。
这种随意诅咒践踏别人尊严的和心灵的做法让我异常愤怒。
“小子，别不信，她爸妈真死了！你得不到好处的。”
说完，红头发阴笑着藏进了门里。
在开门时我看见轮椅还停在自家门里。
现在我大概可以了解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她为了完成我交给她的任务，今天早上便独自向七楼攀登。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达目的地后用钥匙开了门，没想到室主人正在家里。于是如此被当成了小偷
我把她轻轻放在了轮椅上，我蹲下身子来观察她的脸色。
“雪依，你怎么样了？”
“……”她沉默着。
我透过她额前的刘海仿佛可以看见她正在往外滴血的心。
“没有的事啦！那婆娘胡说八道呢！”我安慰道。
“谁说你爸妈死了？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
结果，她否定了，她清澈的双眸似乎泛起了涟漪。
“……爸爸妈妈，的确是死了……”
她的声音沉闷得像是再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缓过神来，空气凝重得吓人。
“……你是说…真的吗？”
“是的。”
我没有想象到是这样一种局面。
心情无法形容，像这气氛一样在沉默中无比混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几次想开口却被自己咽了回去。
我想安慰却挤不出一句话。我害怕会适得其反。
我纠结着，手心也捏出了汗。
“对不起。”结果，沉默的妖姬在空间里飞舞许久之后，是她先开口了。
“我还撒了一个谎。其实，妈妈她根本就回不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多天以前了。”
“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希望……”
她说了半句，用袖子擦干了脸颊。
半响后，她一边深呼吸着，一边重新扬起头，像一朵向日葵般把笑容盛满给我。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同情我才会跟我做朋友的。”
脸上挂着不适宜的笑，受伤的笑。
“我从来都不愿意在别人的可怜中度日。”
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似乎又“忘了”那一件事，脸上一如既往的绽放着笑脸。
不久我们又开始平日里一样闲谈了起来。
但我可以透过她身外快乐的光环察觉到，那无法掩藏悲哀，那深不见底的恐惧，痛苦烙印着的不安和压抑。
但是，她将这一切都独自承担了。埋在心里，试图埋葬过去。反而将坚强乐观，欢乐地表现给我。
“我有些饿了呢。”她说。“待会儿等妈妈回来了……”
说到这里，停住了，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平日里习惯了。我心里假想着妈妈因为很忙的样子，会好受很多。我不能做孤儿呢。没想到久了竟然变成一种心理暗示了。”
我沉默着。
尽管她表面笑着，心头一定还在绞痛吧。
“……我来做饭吧。”
“嗯，看来今天也只能拜托你了。”她点点头。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呢。”说着，她便推着轮椅进了卧室。
“喂，你去哪？”
“都说了嘛，有事要干。”她说完便把头转了回去，“一会儿你一个人先吃了吧，不用叫我了。不过，你要走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哦……嗯，那个，今天我希望你可以尽量多呆一会，可以吗？”
“时间还早，应该可以。”我说着。突然注意到了自己带来的放在茶几上的蛋糕。“对了，多少先吃点东西吧。喏，特地买给你的。”
“哇，谢谢！是我最喜欢的黑巧克力呢。”
她接过去，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看着她进了卧室我不免有些疑惑。她进去干什么？难道是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哭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似乎又抽搐了一下。
一个人吃完午饭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感觉百无聊赖。
实在闲的没事后我逗了逗鸟。
没想到这鸟儿还挺懂人性似的没有逃开。
可是，我依旧耐不住这样的空虚，开始在屋子里闲逛。
无聊的情绪包裹了我，我几乎要发狂了。仿佛自己掉进了深渊。
就像是被鲸鱼吞进肚子的人，与世隔绝地在胃中垂钓。
急躁之中我突然想到：她像这样度过了多少时日？
她究竟是用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来面对着仿佛无限循环的时间的呢？
难怪她那天开门见到我时会有那样惊喜的神情。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个小时。
我像是逃避空虚一样走到了她的卧室门前。
我轻扣了一下门，没想到门却自己打开了。
大概是又没有关门吧。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要是她自己所在的屋子，这间房的门便不会关上了。
我挤进房间。在一张书桌上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正趴在那里酣睡。
看她睡得那么安详，我实在不忍心将她叫醒。
我从床上抓过来一条较小的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原来她是在织围巾啊。
我看见她怀里的织布，已经大致成形了。已经完成了也说不定。
然后大概是累了吧，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好玩”而睡觉。
突然，我注意到在半开半合的抽屉里，似乎露出了一个笔记本的一角。很精致似的。
“……这是什么。”
我悄悄的把它抽了出来。
翻开扉页的一瞬间我便明白了这是什么，大概是她的日记本。
“……‘生活是需要用坚强的意志去奔跑’？”我把扉页上工整秀丽的一段文字念了出来。
我不知为什么，很想了解她的过去。
“……偷看人家日记是不对的哦。”
我刚要翻开下一页，便听见了她不满而又懒洋洋的声音。
“醒了吗？”我见她打了个哈切，掩饰一样把笔记本放了回去。
“嗯，我睡了一觉呢。不好意思，有点累了。”
“对了，”她把怀里的织好的布捧了出来，展开一条简单而精美的围巾像花朵一样在我面前绽放。“呐，织好了，送给你吧。”
“哟，真漂亮啊。”我接过围巾，“而且这么快就织好了？”
“嘻嘻，我可是赶了一个通宵哦。”她得意洋洋地回答。
我这才注意到她深黑的眼圈。
“……别把自己累坏了。”
“没关系，偶尔一次而已。”
“说来，你刚才睡觉，做梦了吗？”
“嗯！我又梦到自己在飞哦！”她笑得更加开心了。“我飞得好高好高哦！把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了。”
“而且，我还见到爸爸妈妈了呢！”
“……喔……是嘛。那他们在哪里呢？”
“他们在天堂里哦。爸爸妈妈都很好呢。”
“…是嘛。那，你有没有替我向他们问好呢？”
“我有说的。我告诉他们：‘爸爸妈妈不用为我担心，有好朋友陪着我’。”
“我还说：‘再不用多久，我也可以回到你们身边了’。”
我皱了皱眉头。“笨蛋，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啊。”
“呵呵，和爸爸的反应一模一样呢。”她轻轻笑出了声。
“爸爸也是这样说着，然后拍了拍我的头。”
她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天堂很美好却又不愿意去呢？”
我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因为，根本就没有天堂吧。”
最后，我如此残酷果断地否决了。
“……没…没有天堂吗？”她眨了眨眼睛，一脸吃惊的模样。不一会儿她不甘心地开口了，语气有些激动。
“胡说！爸爸妈妈说过，他们是在天堂里等我的！”
“没有什么天堂。”
我至今也不清楚为什么当时没有收口，而是如此重复了一遍。或许是我不希望她躲在自己的梦中吧，我更希望她接受残酷地现实。
“不！一定有的！”她倔强固执的说。
我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天堂？”
“……天堂……”
她也立刻懵了一般，梦呓般自言自语起来。“是啊…天堂…是什么呢？”
“如果你真的相信天堂，那就去找找看。前提是你知道那是什么。”
天堂是什么？
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没有什么天堂。
但是她却这样坚信着。
压抑的夜幕降临。
我替她准备了晚饭后道别，走出了门。
“那个……”
谁知，她竟然推着轮椅追了上来。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些不安。
“明天…你还会来吗？”
“也许吧。”
“…也许…只是也许吗？”她的语气不知为何有点虚弱。
“干嘛问这些？”
我先是有点一头雾水，当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便明她在顾虑些什么了。
“……别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人只会被自己放弃的。”
听完，她仿佛舒了一口气。脸上挂起了星尘一样淡淡的微笑。
“我明白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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