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nother
【2012年 2月27日星期一】
我醒来了。正趴在她的床沿。由于太累了，便支持不住睡着了。
太阳已经升起，带有温度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在尘埃中打磨出一片光辉。
我看着这朦朦胧胧的景象，而她，正熟睡着。睡得那么安详，仿佛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今天她又会用怎么样的目光来看待我？或者说……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该去买早饭了。
我爬起来，简单地洗漱。
推开窗户，一阵春风刮过了我的脸颊，暖暖的。
这是今年最好的天气了。我也很久没有停下心跳来享受这片刻的呼吸了。
春风送暖。另外还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说法。
春天终于姗姗而来了。气温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回升了不少。
我走出了门，并没有发现什么残花落瓣，那“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景象更是没事盼头。
我习惯性的买了她几天没吃的黑巧克力。尽管我知道，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
我回来时才发现门背后贴了纸条——“再会”。
“……真的走了呢。”我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结果我苦笑了一下。
我用钥匙打开门，门开了。
也许还是空旷孤寂的客厅。但是……
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本应该空荡荡的客厅中停着一张轮椅。而在轮椅上，坐着一位少女。那幽萌的眸子，苍白的脸色，白皙的手指。
“……雪依……！”不会有错的。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诶？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这么早就来送报纸了吗？”
她偏着头问我。
“……”我愣住了，所有词语，所有句话，所有念头都挤在了身体里，出不去。
它们碰撞着，融合着，最终化成了喜悦，藏在泪腺深处。
“……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诶。”她忍不住似的露出了尴尬地微笑。
那冬阳般的微笑。
“……雪依……”我难以置信的迈着不稳的步子走过去：“……你……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笑了笑。我这才觉得那是多么可爱的笑容。“你可是第一个陪我过生日的朋友哦。”
温热的液体终于涌上了眼眶。
如果这是做梦，那我再也不要醒来。
我扑过去，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雪依！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呢？”
见我半天止不住地不顾形象地哭着，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只手从我肩膀下缠绕上来，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乖哦，不哭不哭。”
都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雪依，吃完了要去训练吗？”我问。
“……嗯……”她思考了一会儿：“……今天可不可以试着让我做一下自行车呢？”
“……但是你的腿……”我蹙了一下眉头。
“还是不行吗……”她有些失望地咬了一口面包。
我也低头想了一会儿。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明明都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这件事也一定可以做到的才对，何况，这也是我向她承诺要实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
“……那，好吧！”
“真的？”她的眼睛重新放出了光彩。
“真的。”我肯定到。
把拐杖叠好，放在了后车座上，然后帮助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然后我让她抱住我的身子。
“抱稳了吗？”我问。
“抱稳了。”
“再使点劲。摔下去就不得了了！”
“好了好了啦，不要趁机吃我豆腐哦。”她开着玩笑。
“哼哼，那又如何？”我故意逗着她：“我就只占你便宜。”
“真是个坏蛋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头贴到了我背上。
“好嘞！出发。”
脚下的踏板比往日沉重了不少，却骑得轻松了不少。
风闯过一旁的树木，像梳子一样将全身上下打理了一遍。和风伴着暖洋洋的阳光，将我们洗礼着。
“好舒服喔。”她眯着眼，聆听着风的耳语。“太阳也意外的好呢。”
“是啊，春光明媚的。”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淡淡地回答。
“风中裹着香味呢。”
“是啊，再过不久就要花开遍野了。”
“还有你的味道哦。”她笑出了声。
“……汗臭味吗？”我苦笑。
“不是的。是很温暖，很舒服的味道。”她说：“整条小路上都铺满了这样的味道呢。”
“那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味道四处乱窜啊。”
“没关系的。因为只有我闻得到呢。好香好香的味道。”
“……你该不会想吃了我吧……”
微风轻轻地吹动着我的头发，似乎也在挑拨着我的心弦。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莫非我喜欢上她了？
“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啊。”她轻轻地说，声音很快被溶解在流动的空气中。“似乎是……一天之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是呢。”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自行车的速度加快了，风也随之更加激扬。
我们来到了河边。
“这里，有我童年的记忆哦。”她望着河岸，轻笑着说：“好像，我在这里放过风筝。”
我抬头，几个纸鸢在天空中舞动。
再把头低下，冬日里光秃秃的河岸已经泛出了淡绿，隐约之间可以看见阳光点亮了草叶上的陈露。可以闻出，娇嫩的花蕾正在初绽那娇嫩的芳香。
“是吗？应该是在六岁左右的事了吧。”至少，是在七岁生日之前。
“也许吧。”
“……对了，雪依……你的腿怎么样了？”我问。
她找回了记忆，她病情会有好转吗？——我心里抱着这样的想法。
“嗯。似乎没有昨天疼得厉害了。”她回答。
“真的吗！”我有些喜出望外。
自行车渐渐停下，我把她扶下来。
“雪依，想玩玩风筝吗？”
她点了点头。
我把拐杖递给她，扶着她走到了河岸。
河风吹着，这不靠汗水得来的慰藉似乎更加舒适。
我从那边的小摊买来风筝。说实话，我放的不好，所以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那个，给我试试吧。”她用手接过了风筝，把线让在手上。
“你怎么弄啊？你又没法跑。”
“你背我好啦，我只管操纵线头就行。”她笑了笑。
“好吧。”我爽快地答应了。
把她背到背上，绕着河岸奔跑起来。不一会儿，风筝真的从她手里飞了起来，借着风越飞越高。
我们随即找了附近的河岸坐下。
“我希望可以在上面写字呢。”她望着天空说，“等它飞到了天堂后，就可以告诉爸爸妈妈，我过得很好。”
“……你真的相信着天堂吗？”我也注视着飞翔的风筝
“为什么不相信呢？这样心里也好有一份寄托啊。”
她把手里的线团递给我。然后用细腻的双手在我肩膀上按摩起来。这一阵一阵的触感让我心跳都加速了一样。
“……可是，好奇怪啊。明明我好想念爸爸妈妈，却一点也不想到天堂呢。”
“……因为，我们对于这个世界还存有依恋啊。”我抬头向更高的地方看去。
蔚蓝的天空，风筝正在勇敢地向着遥远追逐，去触碰那所向往的天际。
“是呢。我喜欢这个世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纤细的臂弯绕上了我的脖子。
“而且，我也好喜欢你。”
听完我出汗了。心跳似乎一下子，响亮了起来。这句话我该如何理解呢？
“哇……”
我还没回过神，她突然轻声惊呼了一下。“飞走了呢。”
“嗯？”
我这时才发现手中的牵引感消失了。抬头，一根乳白色的细线正从空中缓缓滑落，跌在地上。
而那只纸鸢也已经飞得高高的，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断！断了！这什么破绳子！这质量……可恶啊！”
我正想着去向小贩辩理，而她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反而嘤嘤地笑了出来。
“呵呵，真好呢。”
“……你是在故意气我？”
“没有。只是，它真的飞到天堂里去了呢。”她憧憬的瞳孔中印出来深远的天空，反射着光芒的脸庞也耀眼了起来。
我沉默了一会。也不禁笑了起来：“是啊。”
“真好呢，带着你的思念与祝福，它替你寻找你的爸爸妈妈去了。”
我们坐在若有若无的草地上。
春天真的来了，天气也不再那么寒冷。清清冷冷的河边也多了生气。
“春天真的来了呢。”她眨着眼睛，“天气变暖了好多哦。过不久，你也不用不着在带着那条围巾了……如果你不乐意的话。”
“怎么会呢？”我有意整理了一下围巾，确实有点热了，但心也是热的。“这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暖的围巾。”
她微笑了一下。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几米外的自行车。
“我的生日愿望也实现了呢。”
“骑自行车吗？”我接着说：“如果你还有什么愿望都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实现的。一定！”
“……你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呢。当时我回答‘我想飞’呢。”她羞涩地擦了一下鼻尖。“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到达我的天堂。我想幸福。”
“……幸福吗？”我若有所思。
什么是幸福？是美食？是玩物？新衣服？
也许吧。我虽然不能彻底地理解什么事天堂，什么是幸福，但我相信让人喜欢的东西总会让她感到幸福的。
虽然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去寻找。就算现在得不到，我也会努力。
“……走吧，雪依，我们去寻找那个天堂！”
我带她去了她记忆中最快乐的那些地方。虽然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否存在。
我带她去了13岁生日的电玩城，14岁生日的街道。我们买了更多的棉花糖，钓了好多娃娃。
下午，我为她做了我力所能及能做得最好吃的菜。
我们又去买了新衣服——这条白色的连衣裙真的很适合她。
“这下你更像天使了。”我说。
“真是好漂亮的一条连衣裙啊。”她坐在轮椅里，不时满目欢喜地欣赏着自己。
“是啊。”
我推着轮椅，缓缓地在步行街区移动。
“衣服买了。吃了好吃的。还去了电玩城……”她扳着指头数，一边露出轻盈的笑。
那是幸福的笑吗？我观察着。
“接下来接下来玩哪里好呢？”她偏过头问我。
“接下来吗……”我停顿了一会二。
今天一天都是我在做主，这一下让她自己选吧。“雪依，你来提议吧。”
“我吗？嗯……”她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啊！对了我要照大头贴！”
“……照相吗？”我倒是不喜欢照相。
不过她既然提出来了我也不反对。
我四下扫描了一会儿，轻松地找到了一个照大头贴的地点。
“走吧。”
把她领到照相机前，她很熟练地操作了起来。
“哟，你经常照这玩意？”我问。
雪依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前常常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玩。话说回来，我们还没有一起留过影呢。”
她在选了几张背景框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自觉地把身子从遮光幕里退了出来。
“耶？你怎么不进来啊？”雪依很不解地探出了头。
“你自己玩就是了。我不喜欢照相。”
“那怎么可以呢？说好了要一起留影纪念的哦！”她不满地嘟着嘴。
我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就一张！”
“呵呵，太好了！”她重新笑了出来，用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我拽了进去。
“这么小的空间，两个怎么挤得下来啊。”
“没关系啊，只要脸可以挤在这个框框里面就可以了哦。”她微笑，朝着屏幕上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难道她这么兴奋，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照相啊。
“好啦。快，把脸靠过来。”
我还傻呆着，她却已经摆好了姿势在了一边催促我。
“……”我在一旁愣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脸藏在了屏幕角落里。
“哎哟，离那么远干嘛啊。过来点啊。”
“……”我犹豫了一会儿，朝左边移动了一点。
“再过来一点嘛。”
“……”又往左边移动了五厘米。
“还是挂在屏幕上啊，”雪依皱了皱眉。“为什么不再过来一点啊。”
“再挪一点就要贴在一起了！”
“那也没关系啊。”
雪依“嘻嘻”一笑，双手像蛇一样轻柔地缠绕上来不及躲闪的我的脖子。
趁着柔软的触感还未消失，她勒住我，把我调了过去，顺势把脸贴上来。
“好嘞！就这样哦！”
咔嚓！
领完照片后，她饶有趣味的看着哦。我则是一直沉默地推着她。
“你的脸怎么红的和番茄一样啊。”
“……刚才……我们的脸是不是贴到一起了？”嘴也快贴上来了啊。
“是啊。”她竟然理所当然。“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吗？一脸惊愕呢你。”
“……”我不说话了。
“我都没你那么‘腼腆’的。”她感到奇怪似的笑了起来。“难道你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吗？”
“……从来没有。”我如实回答。
“是嘛……我也一样。”她若有所思地把视线别回正前方。
半响后，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张相片给我：“喏。送给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哦。这是我的单人照。”
终于，夜幕在我们的东奔西走之间悄悄驱走了霞光。
气温也投入了深色中，不在那么暖洋洋的。
周而复始的日月之行迎来了后面的片段。即使如此，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往来不息的人流却没有消减。
霓虹灯亮了，照应着彩虹似的梦。仿佛是与之呼应一样，路灯也发出了橙黄色的光芒。
车辆驶过，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汽笛声，是往来驶过的时间。
“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无法追回。”车水马龙的街头，我感慨。
“是呢。”
她坐在椅子上，灯光投在她身上，仿佛是黄昏的残余光辉一般，把她映衬得那么美丽，像是在迎接着光明的天使。
“今天过得好高兴啊，比生日那天还要开心好多呢。做了好多令人开心的事哦。”
“没错啊。那么，雪依……”应该满足了吧。“你，现在觉得幸福吧？”
但是出乎我以外的，她摇了摇头。
“我好高兴，也很满足。但是，快乐和幸福是有区别的。”
她停了一会儿，望着我：“快乐要加上感动，才会感到幸福哦。”
“……感动吗？”我有些不明白了。“那么，比如说？”
“比如——被告白哦。”她闲谈似的说。
“对于每个女孩来说，被喜欢的人告白是一件非常幸福的是哦。”
“……是嘛。”我感觉我心里那一根红色的弦被又一次拨动了。
“……不过……”她的语气沉了下去。“雪依看来是与之无缘了。”
“……因为，雪依是一个动不了的女孩儿呢。雪依……只能靠着别人的帮助才可以活下去啊……”
“……无论……努力……无论怎么样努力，果然都是这样呢。没有人……”
“……没有人会喜欢上我吧？”
我沉默了。
这对于她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啊。
对于别的女孩来说，这会是命中注定能尝到的幸福滋味。但她不一样，是一个被病痛和轮椅束缚了一切的可怜少女。
是上帝的恶作剧。
……不。
不！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因为……
因为……
因为——“……雪依。”
我突然蹲下了身子，她被吓了一条是的。
我轻轻地抓起了她的手腕，白皙的手掌被我捏在了手中。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对如宝石般晶莹的眸子。
“雪依，我喜欢你。”
我的视线像柔软的蚕丝一样将她轻轻包裹。
她像是窒息了一样没了呼吸，愣住了。
然后圆润的脸蛋上逐渐泛出了红晕，睫毛颤抖着，瞳孔也变得晶莹。
但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苦笑了出来，忍住不让眼泪涌出。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做的……你没必要说谎啊。雪依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不用的。雪依没那么脆弱……”
“……因为你不想让我伤心……谢谢你，但是，请不要出卖自己的心。”
“我没有。”我坚定了眼神。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捧住。
“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我会坚持陪在你身边。为什么那一段时间如此痛苦我也没有离开，离开后反而让我更痛苦。反而回来会让我如此高兴。”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我找到答案了。”
“因为，我想完成我生命的价值。我们之间这种羁绊是相互的啊。因为我喜欢你！”
“雪依。我不是为了安慰，也不是生什么哄骗。这是我内心的语言，是我内心的选择。”
“这是我的心声！雪依，我喜欢你！”
我等着她开口。
她看着我，不说一句话，低下了头。
两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小巧下巴汇聚了。
“……其实，这几天我记得哦。”
她说，用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回应了我。
“……13岁那天，他，带着我进了一直没能进去的电玩城。那天，还下了好漂亮的雪。那个生日我过得好开心。”
“但是，12岁那天，他却想装作不认识我。”
“接下来的这几天，他只是来送送面包之类的……而在7岁那天，他终于支持不住放弃了……”
她就像是再说给别人听一样，语气越发沉重了起来。
“……但是……但是，6岁生日那天，他又回来了。他回来陪着我，直到今天。他，一直在我身边。”
原来，都记着吗？
我愣住了。
她都记着呢——每一份快乐，每一份感动，每一滴泪水，每一处疼痛，她都是铭记在心的。
“……其实，这些，我都记得哦。虽然是今天才想起来，但我都清晰地记着。”
“……我好高兴……好高兴。因为，我的每一个生日，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陪在我的身边，自从我出生那天起，他就一直守护着我……”
“……这…这就是……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
她仰望着，笑着，幸福的眼泪在流淌着：“……真的…真的觉得，就像在天堂一样啊……”
“……是啊。”我俯下身，替她拭去了泪水：“我们就是在天堂啊。”
她带着被泪水打湿的笑脸拥抱了我。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想回家……”
我把她带回了小区里。
周围一片寂静。在不闻人声的深夜，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明朗的夜空彰显着空气的洁净，满天晶亮的明星躲在新月的光辉中偷偷地不时探出头。
“……等一下。”她说到，望了望四周：“那天……应该是这里了吧？”
“是啊，是你刚好走了一百米的目的地。怎么了？”
“……你可以，在家门口等我吗？”她望着我。
“……怎么……难道你要……？”我想我是知道答案的。
“是的，我想走回去。”她坚定地说。
“……可是夜已经深了啊。而且……你的身子……”
“没事，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到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忍受。
“……必须……是在今天完成……”
我眨巴眨巴眼，不明白她的用意。“……好吧，加油啊雪依！我在前面等你！”
我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希望把自己的鼓励带到体温中送给她一样。
我跑到了几十米外，勉强可以看清她的距离。我，静静等待着。
不久，她吃力地从轮椅上把自己撑了起来。
穿在身上的新买的连衣裙被风轻轻擦动着纱织的裙摆。
她站起来了，没有借助任何力量，自己站起来了。
她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踉跄一般摇晃着身体。就像一个醉汉挪动起滑稽的步伐，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一样。
我的脚步随她一起吃力地向后面移动，心脏跳跃着。
“……雪依！需要拐杖吗？不要太勉强了。”
听见我的呼喊，她只是摇了摇头，向前迈了一步。
又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突然，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像失去了双腿一样坐倒在地上。
“……雪依！”
我见她摔倒了，立刻朝她跑了过去。
“别过来！”
她突然叫了一声，用双手撑住地面，对我说。不，是以一种命令的口气阻止我。
“……别过来，我……一个人可以的……我会努力的。一定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回到家里。”
“……雪依……你……”我停下脚步，在不远处呆呆地立着。
“我一定可以……做到！”
她用手苦苦支撑着，直起了身子，缓缓抬起了脚。
她站起来了，但是，一定很痛吧？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感觉，但我的心却在颤抖着。
“干得好！雪依！”我激动地鼓起了掌。
“……”
她没有说话，而是沉沉地迈了一步。并没有习惯性给我一个轻松的笑容。
她似乎有点不对劲了——我意识到。
“……雪依……你怎么了？”
她停下来。
小小的肩膀在微弱的光芒下颤抖，晶莹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借着扑闪的灯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雪依……你…你怎么哭了？”我不由自主前进了一步。
“别过来。请……请回去。”她用颤抖的声音说：“请……请在终点等我，好吗？”
我不知所措，退到了刚才的地点。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前，妈妈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然后重新向前迈了一步。
“故事说，人死的时候，她一生的回忆会像走马灯一样，一幅幅地从眼前飞快地、清晰地闪过。”
“……其实，我又说谎了……抱歉。”
“其实……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而且浑身都好痛。”
每走一步，她都会用易碎的声音说着一句。
“奇怪的是……从很小的时候的记忆，甚至那些天失去的记忆，都那么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是因为……”
“……我要死了吗？”
“……雪依！不要那么悲观啊。”我故意做着轻松地口气：“喂，什么死不死的啊，胡说八道……我今天才想你表白了……雪依，别那么悲观好不好？”
“……的确啊。真是的……雪依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笑了笑，泪水被她从眼眶中挤了出来。
“……爸爸妈妈的面孔在记忆中，变得好清晰哦。他们是在笑着迎接我啊。”
说完，她又一次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了。
“……雪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呼喊着她的名字。
“别过来哦……在终点等我……在终点等我……”她说。
重新从地面爬了起来，洁白的连衣裙上沾满了尘土。
看她这样，不知为什么，我已经感觉不到感动，而是一种从脚底开始崩溃的痛苦。
“……你觉得……雪依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吗？”
她的身体和小腿一起忍不住打起寒战。
“是的。雪依是的。”我木讷地肯定。
是的，当然是。
我已经退到了终点，她离我也近在眼前。
“……太好了呢。我努力了啊……就算是只有一个人，也好好努力了哦。”
她笑着，哭着望着脚下延伸的小路。
“……就算是我一个人，也靠着坚强的意志……走完了这条坎坷的路呢……”
“雪依……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哦……我是一个和普通人没有差距的孩子哦。”她说。
“14岁生日那天……我许下愿望，要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因为，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骑骑自行车……想和正常人一样一起逛街……”
“……我希望，能和普通女孩一样，可以有喜欢自己的人……”
“谢谢你……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她说。
我终于，明白了。
——这条小路的尽头，也将成为她上帝的戏剧人生的终点。
当她走完了这条路，她实现了自我。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坚强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天使。
她再无牵挂，因为她靠着自己一个人，坚持了，努力了。
“……不！不行！”我叫了出来，双眼一下子干涩无比。
在这种苦涩感的刺激下，不知名的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溢出。
“不要！雪依！为什么要结束？我们才刚才开始啊，我们像这样开始好不好！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哦。不会的。雪依不会离开你。我们会在一起的。”她平静地说，迈着沉着的步伐。
“我要学会走路，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还要学会骑车，和你一起去郊游。雪依……雪依要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
“不要——！别过来！雪依，别……”我的双腿颤抖着。
我想逃走，却迈不动脚。
她离我越来越近，身影却在一点点模糊。似乎我的视觉也溶解在了泪水中。
“……终于，到家了啊。”
她说着，抬头望了一眼一楼的房间，看着熄灭的灯光的房间。
“……终于，到家了呢。”她重复了一遍，露出欣慰的笑。
然后，倒下了。
扑倒在我僵硬的怀里。
“……说过的哦……雪依不会离开你的。”
“雪依！不要，别睡啊！求求你！”
哭了。
是谁哭了呢？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请不要如此悲伤。雪依……是要去天堂了啊……”
“……雪依是要去见爸爸妈妈了啊……你要为雪依高兴才是。”
她伸出手抚摸着我湿润的脸颊：“到了天堂后……会替你向爸爸妈妈问好的哦……”
她眨了眨眼，生音衰弱了下去。
“……天上没有下雪呢……我本来以为……在我死去的那一天，天上也会下一场雪呢……不过，天空……好晴朗啊，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星星哦……不知道，会不会有一颗星星坠落呢？”
“……不……或许，还会有一颗新的诞生才对的……因为，那颗星星就是我哦……你看见了吗？雪依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哭泣着。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谢谢你……再次……”
“……这一个月来……是我最快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很幸运……在我消失之前，有这么美好的一场梦……”
“我玩得好开心……特别是今天……玩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雪依好累了……好想睡觉啊……”她的睫毛吃力地闪动了一下。
“呐……以前爸爸哄我睡觉的时候……都会留给我一个微笑哦……然后说……‘小雪乖乖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不可以……在我睡着之前，送我最后一个礼物……一个微笑呢？”
她的声音若有若无，然后，就那么用渐渐黯淡的瞳孔，映照着我苍白的面孔。
我的呼吸停止了很久。
用手擦掉眼泪，但是刚擦过就又流了出来。
然后，我笑了。
我竟然真的笑了。笑得这么难看，好滑稽，好丑，好悲伤。
但是，笑得很真诚。
我捏住她的手，把她紧紧贴在怀里。
“……雪依，累了就好好睡吧……”
“但是，答应我……明天一定要早起哦？赖床可不好啊。”
她听完，动了动嘴唇。
可惜已经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于是，她只是欣慰地眨了眨眼。睫毛颤抖着，虚掩了起来，点了点头。
然后——
她睡着了。沉沉的睡了。
我的内心痛苦地呻吟了起来，内心的剧痛让我止不住弯起身体。
我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一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可我不能哭啊。
我忍受着，憋得好难受。
我倾听着——她的呼吸好均匀，那么缓和。而又十分微弱，微弱到了难以察觉。
我不能出声，不能把她吵醒了。
忍受着，为了不打湿她新买的连衣裙，我把头从她怀里抬了起来。
把她抱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泪水浸入了我的口腔。
竟然是甜的呢。
“我们，回家吧……”
夜好沉，好沉。就这么压抑着脆弱的梦。
夜好晴，好晴。繁星闪耀着坚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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