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pter 3
【２０１２年2月11日 星期六】
我昨天是这么叮嘱她的吧。
“记住以后睡觉不要再开着门了。”
的确，门是好好关着的。但是门上却堂而皇之地插着一把钥匙。这远比昨天的空城计更加引人注意，哪怕不是图谋不轨的人也会感到好奇的。
但好在钥匙至今还没有被拧过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插了多久。
我叹了口气，看来她误解了我的意思啊。
我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她。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睡觉。
“啊，欢迎呢。”她热情地打起招呼。
“哟，没睡觉吗？”
我刚这么问了一句，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低了低头，麻雀正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狡猾地打量着我。
它翅膀上缠了一圈薄薄的绷带，看上去十分滑稽。
看来是因为飞不了，便一蹦一蹦地在我前方嬉戏。我还真是觉得它玩的挺欢的。
“似乎很高兴呢。”她像猜中了我的心思一般笑呵呵地说，“看来它记得你救了它哦。”
“我可没想过救它。”
“它其实很可怜呢。翅膀受了伤，离开了蓝天的怀抱，它一定很难过吧。”她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理解它的痛苦，因为，我也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被囚禁在着巴掌大的空间呢。”
“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我慎重地问。
“不是的，其实我觉着自己已经十分幸运了哦。因为我还有一个朋友。”
“它却始终是孤独一人，我也还有家人。我有一个家，它却失去了一切。”她半开玩笑的，又一边带着几分哀婉地说，“小翼可比我要可怜多了。”
“……小翼？”
“就是它的名字哦。”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介绍，“我已经觉定要养它做我的宠物了。直到它的翅膀伤好了之前，我都会一直照顾它。”
“终于决定养宠物了吗。”尽管只是一只鸟，也比没有要强。
仿佛在与我们的交谈相呼应，它拍打了几下翅膀，但也只是离开了地面几厘米。
“今天不想睡觉了？”
她坐在取暖器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刚刚照顾完小翼，也不怎么困。所以我干脆就织了一会儿围巾。”
她把手中的一片布料向我展示了一下：“怎么样，好看吗？”
“也许吧，不过等织好了再给我看吧。”
“嗯，当然。本来就是想的织好了过后送给你的。”
“是送给我的吗？”那还真是称心如意啊，本来心里就准备要买的。
“因为你昨天陪我过生日了呢，我也是想送给你一样礼物哦。”
她把毛线团重新放回了手里，娴熟地操作着。“说不定明天就可以织好了送给你哦。”
“喔。那还真是称心如意啊。”我把心里的想法重复了一遍。
“对了，”她突然抬起头。“昨天那句话还算数吗？”
“哪句？”
“只要我可以走路了你就在我去骑自行车。”
“那个啊……算数吧。”虽然不大可能就是了。但如果她可以走路了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太好了。”她安心似的笑了笑。
过了一会，她又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那个，你饿了吗？如果饿了的话……”
我斜着眼看了她一眼，“闭嘴，饿了也不可能再让你动手了。”
说起来，我是会一点厨房活的。虽然手艺不及我妈，但也肯定比她厉害就是了。
“但是我有些饿了。毕竟中午饭还没吃呢。”
“你没吃饭吗？”我皱了皱眉头。“早饭呢？”
“也没吃呢。”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因为我做的饭太难吃了嘛。妈妈也没来得及帮我准备。”
本来还以为这位母亲会把孩子的生活管理的很好，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反正呆着也没事干。
“你家冰箱在哪里？”
“诶？”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歪着头，然后指了指房间的一角。
我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稍微等一下。”
几十分钟后一切都搞定了。没想到怎么久没动勺子还能做出来，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来喽！香喷喷的蛋炒饭。”
我把两个大盘子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把其中一份放在了她面前。
“哇哦！你好厉害呢！”她露出了崇敬的目光，享受一样闻了闻面前的食物。
看她这副孩子般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开心。
“嘿嘿，我可是‘出神二代’。”在她面前我或许可以这么自夸一下吧。
“吃吧，咸了淡了生了焦了都别挑剔啊。”我自嘲似的催促了一句。
她用勺子舀起，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欣喜。“哇，好好吃呢！干嘛刚才要那么说呢？”
然后，雪依看见鸟儿在餐桌旁好奇地守着，她便拿出饲料和它一同“用餐”，她俩的动作莫名相似。
我看着这情景感觉说不出的有趣。
“收拾餐具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她微笑着把吃得干净净的盘子加在了轮椅上。看来她也的确是饿了，把那么大一盘都塞进了肚皮。
见到她缓缓移动到了厨房里，我便躺倒沙发上放松。
我打开电视机，结果屏幕上是一片昏暗。
原来电视已经停播了。她有很久没看电视了吗。
没有其他事情可干，我便起身开始东游西逛。
瞧着瞧着，我突然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整齐地堆着一叠很眼熟的“废纸”。
难怪会觉得熟悉，这是我几乎每天都不会离身的东西。是昨天和前天我让她帮忙转交的报纸。
我没想到她会放我鸽子。心里升起一股怨怒。
我迈着相对急切的步伐走进厨房，把报纸几乎贴到了她面前。
“雪依，这是怎么回事？”我自己都可以感觉语气有些冷。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被发现了呢……”
“你根本没有转交！”
“……对不起。”把轮椅正对向我，不安地捏起手。用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清秀的眉毛紧张的皱缩在一起。“其实那天我说谎了，红女士其实这几天刚好都不在家，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不过，我真的是打算等她回来那天再把东西给她的。”
我听完后怒气消了一半。但还是有个问题。
“那当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这个…是因为……”她刚开口却又打住了。
见她不肯说话了，我接着加重语气催问了一句：“为什么想说谎？”
“……没有，只是……我不想骗你。我只是在害怕……万一你第二天就不会再来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知道吗？我已经好久没有像这两天一样，有人可以陪在我身边。”她的语气低沉了起来。
“前天，你遇到了我，而且还陪我聊天了，我真的感觉很高兴。”
“我很想再次看见你……我怕你第二天不会来了，我怕……会有时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所以……”
她的语气竟然有些哽咽了。她垂下头，睫毛开始像融化的水晶变得晶莹起来。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从见面那一刻起，她就让我感觉是个十分乐观的人，什么事都可以想得开。
不。这并非是“脆弱”。再乐观的人，被这样封印在轮椅的狭小空间内，承受着这样的孤独与空虚，也会受不了的。
最后我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了。雪依，抱歉。我误会你了。”
结果她突然抬起了头，眼角还有湿润的痕迹。她倔强的嘟着嘴。
“……我一定，会把报纸送过去的。你放心。”她信誓旦旦地承诺。
“其实我是有红女士的钥匙哦！”
“你和红女士关系很好吗？”
“嗯，很好哦！”她点了点头，露出了笑脸。
终于又重新看见了那张向日葵一样温暖的可爱笑脸，我也仿佛松了口气。
“那你把钥匙给我吧，我去把钥匙送过去。”
“不，我要自己送！我说过了就一定会履行诺言的。”
她自顾自一般说着，然后搭上报纸。在手里捏着一把钥匙，推着轮椅出门了。
不明白她要干什么，我带着疑问跟了上去。
“喂。她在七楼，你在一楼，你准备怎么去送啊。”
“放心好了。”
她停在了上楼梯的台阶前。把脸别向我。“记得要遵守承诺哦。”
“……什么？”她说了一句好像不相干的话。
“如果，我可以走路了的话……”
她说着，然后突然用双手把自己从轮椅上狠狠撑了起来。
一瞬间她脸色变得煞白，忍不住从口中挤出一丝呻吟。
“喂！雪依，你没事吧！”我赶忙上去扶住她。
她轻轻地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在扭曲着。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渗出，滑落下来，凝聚在下巴尖上闪着晶莹的光。
“你在干什么！快点坐下！”我现在的惊讶不下于她的疼痛。
聊天的过程中她多次提到双腿稍稍挪动就会很痛，像这么剧烈的行动想必一定是锥心的。
“……没，没关系的……”她扭曲的脸庞上竟然浮出了不适应的微笑，苍白的眉宇间渐渐放松了。
她把手掌用力抓握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如果，我可以走路了的话……记得，一定要载我坐自行车哦。我会努力重新学会走路的。”
“你快坐下啊。好啦，坐自行车是吧？我带你去就是了。”
我想把她扶下来，她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这个约定，我们彼此都要好好遵守才行。而且，我本来也应该亲手把报纸送过去才是。”
她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她的脸庞是如此耀眼，在昏暗的走廊里闪耀，竟让我吐不出一个字。
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我不知该苦笑还是露出其他的表情。最后，我只能向她说一声:“加油。”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时间像栽进了我的担忧里一样漫长。就连时钟也在嘲笑我似的迈着比平时更加缓慢的步伐。
握紧我的双手有些出汗了，心跳声也变得沉闷。
我还是第一次感觉这几个楼层间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竟然是如此漫长。
我终于无法忍受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正要向楼上迈步。
我的脚尖刚刚踏在第一个台阶上时，我感觉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把脚移开。
地上的金属物正散发着冷酷的光。
“……钥匙？”
毫无疑问。但不知道是怎么毫无声息地留在了这里。
“啊，果然前功尽弃了呢。”
头顶传来了雪依稚嫩的叹惋声。
她正趴在楼梯的扶手上，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好不容易爬到了七楼，结果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她无力地倚着，口中喘着粗气，身上散发着的热汽在冻结的空气中漂浮出清晰的白雾。几根柔软的发丝因为濡湿了而黏在额头。手臂上也有擦伤，就连鼻头都红红的。
难怪刚才会有几声闷响，是在途中摔了几跤吧。
“没事吧……”我问着毫无意义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抱歉，今天我可能不能继续了。”她歉意地笑了笑。“但我保证明天一定会送到的。”
本来我还想劝说的，却把话留在了嘴边。
果然还是不能那样去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啊。她在努力着，努力的守护和完成。
我迎上去，把她扶到了轮椅上。她厚厚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不仅是因为疲累，因为每一滴汗水都为饱含了疼痛而呻吟着。
“下次可不要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加油吧，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把钥匙捏到了她手里。
收拾完碗筷，她把最后一个碗放进了碗柜里面后挽下了袖子。
“出了好多汗呢。看来今天我还要洗个澡呢。”
“喔，那好吧。我也差不多回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也一样还要来哦。我会在那之前把报纸送过去的。”
“那个，记得关好门……也不要关了门过后把钥匙插上面。”
说完，我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刚要走时就感觉她正轻轻戳着我的后背。
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正伸出手朝我递来一个金属物。
“给，这是我家的钥匙。”
还真是惊讶她可以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
“诶？”她又露出了像是在糊弄我一样的表情，迷迷糊糊地偏起了脑袋。
“……这是你家啊，哪能让别人随便进来啊！”
“是嘛……”她反而很不解似的。
“对，就是的。”
“……喔，那好吧……”她终于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只是想送点东西给你罢了。”
“送什么也不能送钥匙啊……”
“嗯。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定会把围巾织好送给你的。”
那种事情就随你便了。
我骑上了自行车。
凛冽的寒风开始抽打我的衣襟，刀一样刮着我的脸颊。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呢，曾经的陌生人就这样不知不觉进入了你的世界。
这几天与其说轻松，倒不如说是愉快了不少。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明明融洽的相处中，这个叫牧野雪依的少女却给我一种浓重的悲伤味道。
她的身上像是在缠绕着什么。
那是一种无可把握的惨淡的气息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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