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减减少了。
秦兵们粗略的扫过一遍,随后自发的取消了三五成群的小队战斗,转而变为五十人一屯的聚集起来缓缓推进,最后进行死角里的扫除和搜索。
人多起来之后,面对那种十几二十人的小规模伏击,秦军已经可以做到没有损伤。
县城里还活着的贵人都被抓了起来,绑缚手脚,如待猪崽。
但当然,能够活下来的贵人们并不多。
大多数,还是因为各种意外死去。
比如雉和因找到了的两名贵人,他们就是因为不愿被俘虏而自尽。
义找到的一位贵人,是跌进了鱼池,淹死了。
见逮住了的贵人们则是因恐惧而被吓死的。
一些兵士在结束战斗之后开始在贵人的府邸里搜略财物。
有些则在搞破坏。
他们这些秦人基本穷苦出身,见着穷人受穷,庶人受苦,是会心里难过的。
但是见着那富丽堂皇的景象,却又格外愤怒。
愤怒到,几乎完全失去理智。
雉就是这样的一个。
他不在意什么财物、什么黄金、什么美玉、什么宝物。
他只想毁灭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
这华丽的厅堂,这精美的漆器,这昂贵的菜饭……
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清楚到底自己犯了什么病。
但他就是想要毁掉这些。
二五百主在战斗结束之后宣告占领了这一处县城。
随后他派了人去通知王翦。
王翦静坐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体力的衰减,他越发喜欢静坐了。
像咸阳城里的那个少年人一样静静的坐着,以极其冷的目光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人和事。
王翦现在正学着那个少年人的样子,从人们的言行、衣食去判断他们目下的情况。
他们吃得饱吗?
他们吃不饱吧?
他们冬日怎么过?
他们春日怎么活?
曾看过的《邯郸稽考》里面毫无文采质章的内容翻来覆去的出现。
王翦深受其困。
王翦一贯喜欢训练兵士。
看着那些年轻人出汗、运动、叫苦、大口吃喝、一日日强壮起来,王翦有一种自己也跟着强壮起来了的错觉。
他知道,这些人强壮一分,他所要面对的战争,就少一分凶险。
雄关会在这份强壮面前变作坦途。
战争的乐趣会被这个进程碾做齑粉。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原本的输赢各半,变成了输少赢多。
总不能变成有赢没输的吧?
王翦带着乐观,带着恐惧这样想。
对于这问题,他没有答案。
王翦知道,咸阳城里的那个年轻人一定是有答案的。
可王翦不敢问。
“这仗打得真无趣。”王翦看着眼前吃饱了之后开始复苏心智,开始对自己等人的出现而感到不安的庶人灾民。
这些楚人……不,这些人。
这些人虽说不安,却并没有太害怕。
因为秦人们熟稔地开始帮他们扒开废墟,取出被褥等还勉强可以用的物资了。
秦人没有抢他们。
反而是给了他们吃、给了他们被褥、帐篷。
他们满心的无措。
因为这是与他们的认知不相合的。
秦兵们看着他们的反应,纷纷开心的笑起来。
这些秦兵,以前自己就是这副模样。
所以他们乐于看到更多的人露出和自己一样的,没见过世面的震惊和无措。
气氛在此时有一些暖。
然而不远处燃起火焰。
黑烟冲天。
王翦眯眯眼睛,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那是县城的位置。
这烟……
“宁愿烧掉也不给我们吃啊。”王翦叹息:“何至于此呢?”
粮仓被点燃了。
县城里,秦兵正在救火。
但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没得救了。
他们于是只能切断粮仓与周遭的接触,实现物理性隔断火势。
至于已经烧起来的,那就没办法了。
“麻烦了。”二五百主看着面前熊熊的火焰,发出哀叹。
纵火的人他们是抓到了,但是现在火烧起来了,抓到人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贱民,豚犬一样的东西,竟然也敢对我宗亲贵胄动武,凭你们也配吃我家的粮食么?我就是要你们这群贱民全部都饿死!哈哈哈哈……”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他华贵的衣着沾了泥水,显得狼狈。
但他放声大笑,视生死如寻常小事。
这大约就是一些人称赞感慨的所谓独属于贵公子的“气节”。
他专门用着秦语说这些话。
他刺激着秦人们脆弱的神经。
一旁的秦兵被他笑得心里烦闷不已。
于是这名秦兵一巴掌扇了上去:“一口一个贱民,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些粮食可不是你家的!”
贵人少年吃了这一巴掌,白皙的脸开始红肿,映出巴掌印。
疼。
而且懵。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竟然有贱人胆敢如此对待自己。
愤怒与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灵。
情绪开始发酵。
眼泪流出来。
“你竟敢……”
贵人少年啜泣,豆大的眼泪流下来。
他很委屈。
烈火熊熊,火舌温柔舔舐粮食。
空气因火焰的炙烤而膨胀,空气流动,热浪滚滚。
二五百主最后不甘又不舍地看了一眼粮仓,转过了身:“行了,杀了吧。”
一旁的秦兵早已经迫不及待,一剑将这嘤嘤哭泣的贵族少年送去一家团聚。
秦兵们的确是有些同情心的。
他们可以怜悯那些与他们一般受到苦难的人。
他们也可以祝愿那些与他们一样过的人过上他们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对于这位贵人,他们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
更不会有任何的祝愿。
他们最真切的情绪是——一剑。
剑割开喉管。
剑断绝性命。
……
“时间还早,坐下吃点东西吧。”韩非听到身旁的人如此说着。
随后,手里被塞了一只碗。
陈矩坐在他身旁,呼呼噜噜大口地扒着饭吃:“抱歉,之前是我的问题,明日便可以带你去见李会长了。”
“无妨。”韩非小声说着。
他累的够呛了。
跟着陈矩进入这安陆县城,已经四天。
这四天,他们俩没有去见李斯,只是在这城里参与建设。
韩非一开始是想骂娘的。
但是他亲眼见着秦人将本就很不错的房屋推倒重新铺设地基,然后建造房屋。
他也见着这些人一块挖水渠排水,见着他们以大锅烹煮肉粥集体吃饭。
这是韩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事。
他就为着看看事情如何发展,也就忍了辛苦,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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