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离开安陆了。
他早该离开。
离开时候,没有人送别,也没有携带多余的东西。
他只带了两身衣服,两块令牌。
根据安陆县里认识的那几个人的话,韩非知道,这两块令牌,可以叫他在路途之上衣食无忧。
韩非不知道再过所谓的“衣食无忧”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但他很快知道了。
驿道之上的客舍、沿途所遇到的兵士、客商、甚至一些农户。
韩非拿着这令牌,只要能遇到秦人,便可有饱饭吃。
这种发现,令韩非心惊肉跳之余,又感到由衷的喜悦。
因为这与他的要求几乎一致。
甚至,比他所想象中的,更好!
秦国目前的具体制度、具体权力把控在谁人手里、法律的受约束群体也并不十分明晰,但韩非只从对于这个国家的惊鸿一瞥之中,便能够窥见那种令自己感到心惊肉跳、兴奋不已的真实。
……
咸阳城,诸言正在校对竹简上的文字。
他是吏室出身,对于这等文字工作,轻车熟路。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忍不住会在眼睛酸涩之时骂两句鞠子洲。
这豚犬一样的卑劣无德之人!
没有谁会喜欢爱给自己找活干的人。
诸言对于鞠子洲的怨气,也并不只是因为鞠子洲给自己找了很多事干。
更关键的是,鞠子洲这家伙干了那么多的坏事,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了他的收入和地位。
以前,他这样出身不凡,自身又有一定的能力的人,在朝廷里是很吃香的。
工作轻松,各种收入,各种机会,总不会缺乏。
但是自从几年之前,自从秦王政掌权,鞠子洲的名字就频繁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
这种出现,在开始时候,他只觉得是新一代的秦王宠臣,就如吕不韦。
但很快他发觉不对了。
因为环境变得越来越难混了。
首先是工作内容变多了。
这体现在秦法的变化之上。
诸言以前的工作内容,只是校对各地誊抄的秦法是否正确。
而这种工作,因为秦法的简陋、誊抄数目少而十分轻松。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秦法多了很多。
不仅是单部法律的内容多了,而且还多了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法律。
这些法律的增添,诸言记得,是从地制法开始的。
以前土地皆王有,所以最主要的土地法,只是授土锡田,征收农税。
可是秦王陛下圣明无比地将这一法律消解,换成了将土地彻底赐予秦人。
诸言这样的小贵族,自然是因此而得了许多的田地。
而且后续的开荒过程之中,他也所得颇丰。
只是累一些,比起那些收获,诸言觉得很值得。
而且现在秦国的贵族少了一半以上。
他自己的地位与待遇、生活品质,相比较之下,还上升了不少。
所以诸言觉得,土地法的改变真的好,真的妙,而提出这一改变并且不顾那些妄图阻挠这一圣明法律执行的逆贼们的阻挠,将其彻底变为现实的秦王陛下,真是古来未有之君主。
但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法律的变革。
农会要专门立法。
这没问题。
毕竟农会这东西是秦王陛下所制造出来的,而且这个东西出现以后,诸言感觉得到,咸阳的环境变好了许多。
姑且说它是有好处的吧。
为之立法,诸言觉得没什么。
而且农会的权力对于诸言自身也没有什么损坏。
但之后,鞠子洲这豚犬一样的贱人上书,要大家给雇工涨工资,并且要管他们饭。
开荒时候,大家的确是许诺了让那些奴隶除去奴籍,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兑付了许诺。
但是管雇工饭是为什么?
凭什么?
这件事情是小事,所涉及的利益不大,大家敬他鞠子洲是秦王陛下的师兄,不说什么,于是一条崭新的法律出现。
随后是一条又一条。
这豚犬一样的家伙似乎由着一条法律而摸清楚了大家的底线,屡屡进逼,次次在朝臣们的容忍底线处搞风搞雨,而且越来越将贵族们的底线拉低。
若不是秦王陛下护着,若不是他偶尔会给大家一些财路,诸言相信,咸阳城中想要把他抽筋剥皮并且有能力把想法变为现实的人,不在少数。
这样的数年之间,诸言自己对于鞠子洲的怨恨有增无减。
并且,他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于鞠子洲搞事情了。
“算起来,鞠子洲这家伙也很久没有搞事了……”
鞠子洲上一次搞事,是两年前。
“是因为被陛下幽囚了一段时间,变得老实了吗?”诸言嘀咕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简。
很久,眼睛干了,他揉揉眼睛:“秦法真是越来越多了,以后会不会有三五百部法律呢?”
“这样多的法律,秦人们要怎样记住它们啊?”
想来,以后法律越发细致之后,因无知而犯法的人,不会少吧?
这教各地如何执法呢?
要回到以前“刑不可知”的时代吗?
诸言偶尔也会这样想。
他时常也会为后人们担忧。
若是到了某一天,大多数人都会在不经意间犯法的时候,秦法会删减一些吗?
道路损毁法?
农田破坏法?
还是别的什么法律?
诸言不清楚这些,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而是瞧了瞧墙壁。
很快,隔壁房间穿来声音:“怎么了?”
“晚间去吃酒吧,农会的酒肆里酿造的新酒开售了,说是桃味很浓郁,滋味美妙。”诸言开口。
“你请我?”隔壁闷了半天冒出这样一句。
诸言撇嘴:“也行,吃完酒去邀星楼。”
“我不去。”隔壁的人说道:“我要回家去陪我儿子。”
“也可。”诸言叹息:“你真的应该随我去玩一玩的。”
“但是我没钱。”隔壁的人走到了他门前:“我家都被那条野犬折腾败了。”
那条野犬,自然是鞠子洲。
秦王政上位初期,鞠子洲用过许多办法来敛财。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秦王陛下敛财,但是没有谁人会因为正常的买卖之中亏损而去怨恨给了大家赚大钱机会的秦王陛下。
也没有人会在这个过程之中对于英明正确的秦王陛下吃下改革的最大头利益而又任何意见。
有意见的那些人,现在已经不能有意见了。
所以在那几次伤了家族根本的贵人们更倾向于去仇恨鞠子洲这个真的剥夺了大家钱财和资产的疯犬。
诸言面前的田庆,便是如此。
不过田庆是个晓事的,所以在秦王陛下很明显要保鞠子洲的当下,他一点也不恨鞠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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