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理顺之后,离便马不停蹄地着急众人,开始给墨者们统一宣讲今日下午的活动。
墨者们虽然也跟离一样,很不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原因,但他们倒还算是敬业的,而且有着墨家义理的教育,他们可以说是对待底层人比较和善的知识分子了,教授工人们十几个字而已,不是难事。
鞠子洲换了衣服,躲在一边看着墨者们对着木板教授工人们识字。
而底下工人则大多以一种颇为奇特,混合憧憬与惊异、不敢置信的眼神打量墨者,打量木板上那浓墨写就的字。
秦国识字的人很多,但识字的底层人非常非常少。
其中许多人识字,也只是认识《日书》上那些词句。
但《日书》是什么?
如果说,《易》是贵族的占卜解卦辞,而《礼》是贵族的日常行为规范,那么《日书》,便是中、低、底层人们公用的劣化版《易》加《礼》。
对于书写下来的东西,穷困的底层人们往往特别信奉——知识的储存,在没有见识的底层人的眼里,就是如神迹一般的东西!
那种超越时间限制,跨越空间滞碍,而将他人的思想和言行留存世上,给别人见到、令自己听到的那种栩栩如生,就仿佛那思想的阐发者就站在你面前,与你对话,那种让人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运作形式,令他们每每想到,都只觉仿佛神灵之能。
他们憧憬知识,他们敬畏知识,他们迷信知识。
字面上的,就一定是对的!
而现在,他们要学习这种东西了!
工人们虽然经常暗地里辱骂墨者们,但是实际上,他们是颇为敬畏墨者以及与墨者们一样的识字者、有资格在人前书写的人的。
现在,他们有机会变成那样的人了!
情感变化之复杂,难以言明,单从表情之上,鞠子洲便能窥见一斑。
这种纯然的好事情,也就只有人群之中极个别的几个原本识字的人在反对,而他们能够拿得出手的反对理由,也无非就是那么几条,墨者们知识听来当个笑话,付之一笑,便不再理会。
集体的力量将无视任何唯自身利益计而敢于螳臂当车的个人而碾压过去,如洪流滚滚,似大河滔滔,一往无前,不可悖逆。
鞠子洲看着墨者们教授那十几个字,看了半天,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铜铁炉这边,非常的顺利,一切的进行都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根本没有任何人来做阻挠或者给予阻力。
鞠子洲心中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铜铁炉是秦王异人为他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支持鞠子洲建造的。短期来看,虽然鞠子洲可以在其中以权谋私地为自己迅速地以秦王异人所提供的丰厚物质资源而培育出一些以此为生并且因之富强起来的“冶铁工人”和一些相关的产业,但在铁器未能大量出售之前,铜铁炉的唯一经济支柱,仍是秦王异人。
这也就决定了,如果秦王不愿意,那么铜铁炉就会瞬间陷入财政危机之中,进而土崩瓦解。
而铜铁炉对于秦王异人的意义便在于——廉价实用的铁器。
铁,无论是作为农具贩卖,还是作为武器出售,都要比铜器与石器、木器更具性价比。
而现在,铜铁炉中冶炼出的铁,作为武器使用之时,性能上已经不弱于铜器多少了!
这是秦王异人的意外之喜,也是他愿意对铜铁炉加大投入的唯一原因。
这更是,这些日子以来鞠子洲这边发展得如此顺利的原因。
他拿出了成绩,做出了对秦王异人有利、对秦国有利的实事,所以他的一切发展都很顺利。
还是那句话,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在秦国得到重视。
可是鞠子洲清楚,顺利,只会是一时的事情。
现在有多顺畅,以后就会有多难过!
因为铜铁炉并不是为了秦王的利益而设立的。
这一点,包括秦王异人自己,都是清楚的。
所以再过一段时间,铜铁炉被他人接管,鞠子洲的一切成绩被秦王的亲信摘桃子一样摘走,也是可以预期的。
他有所准备,而且,不需要难过太久不是吗?
嬴政的老爹,秦王异人,这位历史上的第一位太上皇陛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待嬴政上台,由于所需求的事物的不同,秦国的施政方针必定会发生变动……
鞠子洲慢慢离开铜铁炉,回家拿了一份备用的《宣传工作摘要》,前往秦宫。
是该去一趟了,以嬴政的性格,虽然他可能早就已经背着自己,派人进到自己家里,把这些卷轴偷偷地抄录了一遍,但他自己拿的,和鞠子洲主动给出去的,毕竟不一样。
如今鞠子洲把这宣传手段教给了别人,那么嬴政听闻消息,无论如何,他是要学的。
……
“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别人没有的,我还是要有!”嬴政如此说道。
鞠子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安静下来,我慢慢与你讲就是了。”
嬴政闻言,并不安心的坐下,而是继续站在鞠子洲面前,俯视鞠子洲:“还有一件事。”
“什么?”鞠子洲抬头看着小小一只的嬴政。
“这些东西,在教给别人之前,你要先告诉我,要先教我!”嬴政说道。
鞠子洲皱皱眉:“有些东西,不适合就此教给你,而且世界是运动着的,是变化的,谁人也无法详尽地把握住一切事物的变化,我们本门的学问义理,是要根据事物地发展演化而做出调整、改变、进化的,我没可能如同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灵,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把一切针对性的东西率先教授给你,而后再去教授义理给别人,从而处理事情。”
嬴政眼睑微微低垂,思考片刻,他点了点头,安静地跽坐在鞠子洲面前:“那好吧,但是以后这样的东西,你教给别人的同时,也一定要第一时间里就过来教给我!”
果然那些书简之上的东西都只是细枝末节,真正最有价值的东西,只藏在师兄的脑袋里!
嬴政这般想着,微微躬身:“请师兄教我。”
“教!”鞠子洲开口。
“请……”嬴政说道。
正说着,耳边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拜见太子殿下,吕不韦受友人所托,要交付一件宝物,奉给鞠先生,不知道,太子殿下,可能够将鞠先生借给臣下片刻?”
嬴政小脸顿时黑了下来,静静看着鞠子洲,眸冷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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