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杂货店卖着陌生的商品。
是一个等人高的、做工精致的人偶娃娃。
我从大学室友那里听过，有种叫BJD(球形关节人偶)的人偶……还是什么来着，总之是售价相当高昂的制品。
好吧。我清楚我想说的不是那个。
但我实在无法想象会在杂货店里见到这样的人偶，看上去已经不是栩栩如生的程度，而是真正有着人类模样，做工完美无瑕，甚至连血丝和青筋都完整地涂饰雕刻出来，每一处毛发、每一片指甲，皮肤的纹理、汗毛仿佛都有着生命。
受好奇心驱使，我伸出了右手，尝试去触碰眼前这个极端精致的女性人偶。
我的右手很自觉地游向不该触碰的方向。下一秒又良心发现似地移开了手，转而抚摸向人偶藏在防寒服绒毛下的小巧脸颊。
入手第一瞬间的感觉是柔软。有些冰凉，但又比室温稍微温暖一些。
我的拇指在人偶的脸颊上游离，最终移动到人偶略有些发白的嘴唇上。稍微用力将唇瓣向下拨动，甚至能看见湿润的唇齿。
这个时候，我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但等到我察觉时早就为时已晚。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回过神来，我的拇指上已经多了两排清晰而鲜红的齿痕。
♂♀♂♀♂♀♂
“所以。追你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恰到好处的沉默。
为了尽量避免尴尬地打破这沉默，我特意组织了读上去很像小说台词的语言。
由于先前那位假扮人偶的女孩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出去，我们只好在杂货店的库房里，找了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的角落席地而坐。
她自称被某种奇异的怪物追杀。是一种长得像眼球一样的、狰狞而黏滑的球形，移动很快，看不清到底是生物还是科学产物。
这位女孩的性格也比较乖僻，除了有关追杀她的怪物的信息外，她都不太肯回答我，或者说压根不想搭理我。
但要说她是讨厌我，我觉得倒也不至于。在说明自己被追杀的境遇后，她一直乖巧地抓着我的衣角，黏在我身边一步不肯离开，仿佛身体在偷偷说着“请保护我”。
我很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但老实说，我也挺怕鬼的。如果她之前说的怪物真的存在，我也许会二话不说丢下她就跑。
“那些眼球，只能看见运动中的物体。”
女孩冷不丁地又向我透露了眼球怪物的情报。
我更害怕了。
这不怪我。要怪只能怪她把我见都没见过的怪异描述得如此羽翼丰满。
“它有攻击性吗？”
女孩没有回答我。
“它和我们一样，能让凝滞的物体恢复运动吗？”
女孩还是没有回答我。甚至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我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联想到女孩一分钟前刚告知于我的情报，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却不敢转动自己的眼睛去看周围的情况，也不敢眨眼，就那么杵在原地。
身侧却传来声音。像是什么粘性的液体滴落到地面上，发出稠而压抑的声音。
这时，我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声音的来源一眼。
那里有着一个奇异的漂浮物。
是一只眼睛。且只是一只眼睛。
没有其它任何的器官，也没有魔幻类游戏里那样的蝙蝠翅膀，就只是一颗圆润的眼球，眼球上甚至没有血管分布。
那女孩说，眼球怪物看不见静止的物体。
我想也是这个道理。所以那女孩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动，只剩手指还用力地抓在我的衣角上。
但我却不行。我的心跳很乱，情绪也因为恐惧而无法平静。最重要的是，那眼球怪物正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已经锁定了猎物。我不确定在这个时候停下还有没有用。
这个时候，作为雄性的本能似乎起了些作用。
在凝滞的世界里，我不会受伤。即便被恢复运动的车辆撞飞，也只会产生空间上的移动，连生理上的痛觉都不会有。
但那家伙显然不一样，它和我们一样，是在这个世界也能自由活动的、应当称之为原住民的生物。如果被它攻击到的话，我大概是不会安然无恙的。
我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掰开女孩抓住我衣角的手指，缓缓从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站起。
女孩见我起身，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但她还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样就好。这样我的做法才有意义。
“你在这待着——我去把这个家伙引开。”
我略带着些许耍帅意味地抛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盒，用尽全身力气向眼球怪物的方向扔去。
我不敢看那怪物，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我扔出的香烟盒吸引去注意力。我只是一味冲向库房的米箱，企图用翻滚的米粒为自己打掩护。
但真正到了米箱位置，我又想到了更好的替代品。
是面粉。
片刻后，是不停挥洒生面粉的双手。仅仅需要十秒，这些面粉便会停滞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完美的视觉屏障。
虽然这道白色的障碍网也遮蔽了我的视野，但对眼球怪物的杀伤性明显更强。由于没有眼皮包裹，眼球怪物瞳孔上蒙蔽的面粉无法被清理，只能用力甩开部分。加之它的全身被粘液覆盖，想要恢复视野更是难上加难。
我甚至有机会反杀这个怪物，虽然不知道寻常的棍棒能否伤到它，但总有尝试的价值。
——如上，是我天才般的设想。
可惜这个天才，是天妒英才的天才。
丝毫没有被粉尘阻拦，眼球怪物笔直地向着我站立的位置飞过来。
而后听见“嘭！”的一声脆响，一个黑影向着我胸口的方向冲来。我下意识地躲开，没有被黑影击中。
但回头看代替我被击中的，米箱外围的木板上，已经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跑吧……
这打个屁。
赶紧跑。
——丢下刚捡到手里、用作棍棒的塑料水管，我撒腿就跑。
说到底，我本来的目标就是引开它，保证那位女孩的安全。
只要把这个怪物带出去，她应该就不会有事了。不仅出于男人的责任心，也因为那眼球怪物发现的一开始就是我。
从发现眼球怪物开始便一动不动的她，应该也是希望我这么做的。
——但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却倏地抓住我的手腕。
不会有别的人，只会是她。
但为什么是她？
她不害怕这怪物吗？
人生第一次，我有了被依赖、被包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独特，与感动或者惊讶的情绪完全不同，是一种轻飘飘的，好像整个人要飞起来一样的感觉。
我们跑得很快。异常地快。历史上最优秀的短跑选手想来也没有我们随意踏出的步伐一半迅猛。
每踏出一步，全身就好像被一股力量托举着向前移动。
在这种力量的推动下，我们才终于甩开了眼球怪物一小段距离，也终于有开**流的余裕。
最重要的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所剩的时间已经没有几分钟了。
“喂！”我向她大喊了一声。
她看向我，没有答复。
“我该怎么称呼你？人偶女。”我刻意挑了个过分的问法。
她还是没有回答。
“至少回我句话呀。”
我虽没有不悦的情绪，但还是略显刻薄的要求她回答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去，一面躲着我的视线，一面嗫嚅着回答。
“随你怎么叫。”
然后又不再理我了。
直到我从凝滞时间脱离，她还是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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