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昏黄夕色照耀下，校园如同沉浸在琥珀蜂蜜之中，一片寂静，只有从社团大楼中传出的管弦乐还融合在春风中荡漾。
“来，热水。”
在寂静的游泳馆，女子更衣室里，洗了热水澡、换好运动服的小泉鹿头上顶着一条毛巾坐在长椅上，双手从桐野响子手中接过氤氲雾气的水杯。
“谢，谢谢。”
这个乖巧的动作，和湿漉漉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很像一只淋雨后委屈地找人类讨食的浣熊。
她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在这种时间段，只有游泳馆里面有热水让人洗澡换衣。
在她身旁，桐野响子翘着一双修长圆润的大腿，默默啜饮杯中热水，用这个动作来遮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窘迫。
毕竟她常年都是以冰冷严肃的形象示人，不太清楚知心大姐姐应该是个什么样。
但看小泉鹿掏出被剪坏的粉色猫又玩偶，那沉默无言的凄楚样子时，桐野响子又忍不住深呼吸，“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声线冷静清脆，像薄荷水中混着一些冰渣，令人感到心神清凉。
“……”但小泉鹿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一样沉默着。
见此，桐野响子决定换一个话题，“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和你什么关系？”
没有问‘为什么欺负你’，因为桐野响子知道，在这个以排斥欺凌与众不同者为荣的氛围里，被欺负和欺负人常常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她自己从小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不是被那个人所拯救，恐怕现在的处境也不会比小泉鹿好多少。
“……国中的同学，”小泉鹿糯糯地开口，略带委屈的声音很让人心疼。
而在桐野响子还想展开话题时，小泉鹿便怯懦地转向她，幼鹿般纯净的双瞳略含阴霾，让人感到心碎，“我是不是，太懦弱，所以才会被欺负？”
心头如同被狠狠扎了一下，桐野响子仿佛看到了当初扑到妈妈怀中哭泣的自己，只是如今也不再有人能帮助她了。
“……有能力就去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这种想法才是奇怪的，”斟酌着字句，桐野响子略狭长的吊梢眼微微眯起，她盯着从杯中升腾而起的雾气，“只是，这个世界又是确实是这么残酷。”
“……”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被人温和地指出了错误，小泉鹿樱桃小嘴瘪住，双眸的泪水迅速溢满眼眶，宛如两颗晶莹水珠。
不过，桐野响子并没有看到这些，她的神情陷入了回忆，“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智人灭绝了包括梭罗人、尼安特德人、佛洛勒斯等其他人种才得到进化空间，这是古代的残酷；哪怕是在现代，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可能会被父母遗弃，被收养的孤儿就是会被其它小孩歧视，一个人不努力理解并使用规则，就会被社会越来越复杂的规则所抛弃和利用，这就是现代人的残酷——总结起来就是说，生存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是要经过残酷抗争的’。”
注意到小泉鹿泛红眼眶和快被阴暗所填满的双瞳后，桐野响子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后默默抬手抚摸着小泉鹿的头顶，成熟冷静的面孔流露出非常温柔的神色。
“但他也和跟我说，坏人不是人，是和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一样，是无法沟通、无法共存，必须用行动对抗的人性野兽，如果被坏人伤害后不去反抗，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这是一种愚蠢。”
如果面前的是一头幼鹿，那桐野响子似乎已经看到她全身缩成一团，耳朵下垂裹着头的样子了，“可，可是，可是我怕。”
忍耐到最后，小泉鹿还是没能忍住，晶莹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流，她越想忍耐就越是无法制住。
没有制止少女的心绪发泄，桐野响子默默叹了口气，“这其实没什么，任何人在成长时都会遇到心力不足的情况，难以完成那些在长大后看起来当时似乎应该很轻易做到的事，就像十几岁的小孩子也会害怕昆虫一样……那种天生的勇敢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和我？”惊讶压倒了悲伤，小泉鹿睁着泛红眼眶，怔怔看着陷入回忆的桐野响子，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自己被对方救下的场景，”您，也会吗？”
“当然，我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也会怕毛毛虫、怕蜘蛛、怕蟑螂，哪怕很多是小时候的我也能拍死的。”
“……那，那您是怎么变勇敢的呢？”哽咽声音略微急促起来，小泉鹿变得很着急。
“一个，是慢慢长大吧，”在小泉鹿眼神暗淡失望之时，桐野响子又补充，“另一个，是找到那个能让你心生勇气的人吧。”
这句话让小泉鹿感到更加困惑，“让我，心生勇气？”
“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人，他明明身体很虚弱，年龄比我还小两岁，可从小到大，我却从来没见到过他畏惧过谁，”带着一丝想要倾诉的意味，桐野响子对小泉鹿娓娓道来，“他也曾经保护过年幼时懦弱的我，虽然那个人像冰一样看起来很冷漠，但只有了解了才知道，他就像一颗给人温暖和勇气的太阳一样。”
说话时，桐野响子那种追忆的神色，和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让小泉鹿感到很好奇，“您，和他，是恋人关系吗？”
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感到很惊讶，桐野响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双颊泛红的小泉鹿，又感叹地摇摇头，“恰恰相反，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恶劣，几乎每次见面都会大吵一架，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为什么？”
“因为，他太高傲了，高傲到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屑，他保护我并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那是他的责任……他甚至并不在乎我的意见和感受，”桐野响子叹息声中包含幽怨和愁丝，“而我当时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
对于流露出柔弱之色的桐野响子，小泉鹿有些惊慌，“对，对不起……”
“没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悄悄抹了抹眼角，桐野响子对小泉鹿微微一笑，这笑容让少女心生憧憬，“想要勇敢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个确定不会伤害你的人去守护，用对这个人的爱，来对抗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像我一样，可惜他并不在乎。”
“……这样吗？”
“好了，我要走，学生会还有事没完成，”最后揉了揉小泉鹿的头发，桐野响子起身，“如果有需要，你以后可以来办公室找我……我可以当你姐姐哟。”
现在，桐野响子说出口时，还很高兴。
在桐野响子离开后，小泉鹿在温暖的夕阳中，拿起破碎的猫又布偶，陷入沉思。
“找一个人，去保护吗？”
她又想起加藤芽衣所说的那句话，“桐野同学，真的很关注我吗？”
一抹前所未有的温暖，在小泉鹿心中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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