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啊，打死它打死它。”
“那头大笨龙在这，它要喷火了。”
“加油加油。”
兴头上来的小孩子在座位上蹿下跳，带他们来的家长昏昏欲睡。
人数不算多的剧场里，幽兰和夏琳琳并排坐在一起，身边全身兴高采烈的小男孩，挥动着胳膊手舞足蹈，恨不得冲上舞台也施展下拳脚。
明晃晃的聚光灯将圆形的舞台给照得纤毫毕现，鲜红的地毯映射着血一样的颜色，在上面有两个气喘吁吁的家伙互相对峙，还煞有其事的摆出格斗的状态，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挥剑怒吼。
很俗套的小剧场，名字还是一听就老过时的《骑士斗恶龙。》
只是这招牌也太不显眼了，又是挂在一众海报中间以至于两人进来时谁都没留意，直到那烂俗的开场白饱含激情的响起之后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坐都坐下来也懒得离开，索性继续看下去好了。
结果没看几分钟，幽兰就有种想要尿遁的冲动。
故事也十分的简单，无非就是在很久以前山里住着一头恶龙，有一天它抢走了公主，囚禁了她。于是国王派出骑士去诛杀恶龙拯救公主，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事情。
那只套着恶龙皮套活像只Q版哥斯拉的演员看上去笨手笨脚的，粗短的四肢让人怀疑能不能够到鼻子都是问题，走起路来也左右摇晃，整一个醉鬼的步伐。更让人感到无语的是唯一的喷火技能就是那张无时无刻不张着的道具嘴里发出一串橘红色的亮光，然后那个全身套着塑料盔甲的中世纪骑士就如临大敌的往旁边扑闪，还借此机会一连来了好几个跟斗，看得小孩子连连惊叹，鼓掌叫好。
整部戏里，有一大半都是恶龙和骑士在互相对峙，而且都是大眼瞪小眼的那种，互相注视个半天才冲上去象征性的啪啪来几招，然后就飞快躲避，搞得对方身上有瘟神一样。
幽兰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戏剧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瞧见身边这些小鬼如痴如醉的样子，难不成还是她已经老了？这种对小孩子具有很大吸引力的故事桥段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过去，即使触碰了，也无法回忆起一分一毫的激情和梦想。
看着那两个又冲上来彼此纠缠在一起如拥抱的演员，幽兰呆呆的想。
当骑士和怪兽第十一次分开又对峙时，幽兰终于忍不住了，她拍了一下少女的手背，表情如便秘：“走吗？”
少女没有回应，目光只是一刻不停的注视着场上那拙劣的演技，眼瞳却十分的瑰丽。
幽兰百思不得其解，这很好看吗？还是她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童话故事？不应该啊，以夏琳琳的年龄来看，她不可能会受众这种幼儿化的喜好。
她还不死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少女肩膀一颤立刻回过神来。
“看入迷了？”幽兰微笑，脸上带着狭促。
夏琳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略有些娇憨道：“没有，只是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睡前故事？”
少女点点头：“是妈妈讲给我听的。”
“那你应该烂熟于心了吧，毕竟这种故事也不复杂，无非最后就是骑士救出了公主，然后什么幸福的在一起了。”幽兰懒洋洋的抱着双臂在脑后，打了一个哈欠。
少女的神态僵硬了一下，片刻沉缓的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幽兰完全没在意。
“……恶龙没有囚禁公主，而是直接把她吃掉了。国王很伤心派出骑士去讨伐，但骑士打不过恶龙接连战死，可随着派出的骑士越来越多恶龙受的伤也越来越重，最后也死在了骑士的剑下……”
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声线不带一丝起伏，目光牢牢的聚集在舞台上，樱唇鲜艳。
幽兰听得差点从椅子上摔落下去，她难以置信的瞪着身边的少女，险些尖叫起来。
我去，你听的到底是什么童话故事？暗黑童话吗？还是格林童话原版？
夏郁到底是抱着什么想法给你念这种童话书？幽兰以前也看过真实版的格林童话，不禁猜测要是小孩子看过后会不会对三观造成什么直接性的摧残。
“那……你妈妈给你念了多少的童话故事？”
少女摇摇头，蹙眉细想道：“好像就那一篇，我记得妈妈念完后好像皱起眉头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就扔掉了，那本书好像是爸爸收藏的，她随便从书架上找出来的……”
幽兰悄悄松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看到和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不一样的剧场，很好奇？”
少女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舞台，剧场终于要落下帷幕了，伤痕累累的骑士冲上去挥动充气剑不断劈砍同样遍体鳞伤的恶龙，Q版哥斯拉被打得节节败退，小孩子的欢呼如雷。
“确实有些好奇，我后来也查过资料，好像那篇童话故事才是原版的，既然是原版的，那应该包含了作者的真实想法吧。眼前这个故事，只是给小孩子看的。”
幽兰再度瞥了她一眼，隐约觉得她的口气里包含其他一些莫名的情感，好像有一种复杂的心绪，但又解释不清在哪里。
“幽兰，我有点奇怪。”
“为什么那头龙囚禁公主或者吃了公主后，国王要派骑士去讨伐？”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有个罪犯杀了人，为什么警察要去抓捕一样无聊可笑。换成是别人没准幽兰就直接回怼了，可这是夏琳琳，哪怕心里再不爽再嗤之以鼻都要认真回答，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态度。
可是很快，又有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袋，让幽兰当场愣住了。
夏琳琳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点的都知道为什么，先不说国王要替他女儿报仇，光是这条恶龙的出现就是危害民众，为了彻底解决隐患必须得将它讨伐干净。无论是在原版的故事里，还是现在这个给小孩子看的剧场中，恶龙，都是要被消灭的。
如果是用现在小剧场的逻辑来看，可以解释为骑士为了迎娶公主是因为爱情，也可以理解为为民除害，种种说法都没问题，但要挑一个理由充分且让人无法反驳的，幽兰还一时陷入了抉择中。
但少女没给她思考的机会，几乎是紧接着，她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人类是敌不过恶龙的，第一个骑士去了，然后他就死了，于是又有第二个骑士、第三个骑士出发，越来越多，直到那头恶龙身受重伤才被斩于剑下。”
“听完那个故事之后，我一直在想，那些骑士肯定知道自己会死的，可为什么还是去了？难道是国王逼迫他们去讨伐？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还会心甘情愿的去讨伐恶龙为公主报仇吗？”
幽兰久久沉默了。
关于这个童话故事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了，事实上小时候看过之后也没记住多少，只是觉得骑士好厉害一个人挑战恶龙好帅，长大后我也要做这样的英雄，对于其他隐藏的消息一无所知。
长大后看过原版的童话故事之后也没有任何想法，不如说早已失去了儿时的热情和幻想。日渐成熟的自己早已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恶龙，也不存在什么英雄，好好读书、锻炼身体、享受生活才是当下应该做的，那漂亮的公主、残暴的巨龙还有英勇的骑士早已化作轻烟从脑海里散去，自此再无模样。
舞台上的骑士还在怒吼，他挥舞着充气做成的长剑，那廉价的塑料在灯光下闪烁着可笑的光。头套都歪了一角的恶龙也象征性的咆哮，托着笨重的尾巴屁颠屁颠的冲上来，开始了最后一场冲锋。
这一幕落在孩子的眼中是如此的光辉灿烂，英勇无畏的骑士即将斩杀作恶多端的恶龙，成功抱得美人归。
这一幕落在幽兰的眼中是如此的空洞苍白，自知必死的骑士迎着不可战胜的敌人冲过去，用生命书写自身。
她突然有些读懂了夏琳琳的不解。
当充气剑劈落在恶龙的头顶上时，幽兰听到自己发出一声轻笑。
“他知道的。”
少女疑惑的扭头看她。
但幽兰没有看她。
舞台上恶龙剧烈摇晃了一下，像是灵魂被打出天灵盖，终于还是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颤动了一下就不动了，那套做工粗糙的皮套看起来重量不轻。
聚光灯纷纷打在气喘吁吁的骑士身上，这个全身装备廉价塑料来充当盔甲的家伙高举手中圆滚滚的充气长剑，打开头盔对着欢呼雀跃的小孩子们露出胜利的微笑，灯光下他的牙齿白得耀眼，全身塑料都在发光。
幽兰脸上的笑容在持续扩大，最后洋溢了整张脸庞。
“在出征前的那一刻，他就下定好了决心，我……好像能明白。”
她不知是在对谁说。
内心却涌现出了莫名的，又难以形容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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