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万仞山雪峰的轮廓在遮蔽视线的狂风大雪中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犹如一只庞然巨兽在暴怒中撕碎了身上的白毛,又将这零零碎碎的碎屑一口气喷上天空,任其飘落在世人的头顶。
雪峰,佩斯一行人正抵着越来越强烈的风雪,艰难的在前往摩纳克庄园的路上行走着。
逐渐遮蔽视线的大雪中,佩斯迎着巨大的风声,对着老管家大喊道:
“喂,老头子,你确定我们赶得上大暴雪之前吗?”
狂风吞没了佩斯大部分声音,老管家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佩斯叹了口气,眼前的风雪越来越大了,凌厉的雪花如同刀子一般打在他的脸上,若非他们一行人早有准备的话,大概就会变成那路旁的冻死骨中的一员了。
万仞山之所以被底比忒人称为【埋骨冰封之地】,正是因为那阴晴不定的大雪与极冷的天气,无数先民都葬身于这片风雪交加之地。
但同时,这片风雪与崎岖的山路也吞噬了大部分底比忒历史上的入侵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底比忒的守护神了。
佩斯望向身后的队伍,所有人都因巨大的风雪眯着眼睛、一脸痛苦的前行着,暴风雪减缓了所有人的步伐,让他们如同拖着十几公斤的负重。
除了队列最后、与所有人都保持了一段距离的那个身影。
一片模糊的白中,珀莉丝独自的行走着,一双红瞳在风雪的遮蔽下仍炯炯有神,她的表情依然是那副无比纯净的淡然,淡然到仿佛是戴上了一层面具一般。
她就那么在风雪中行走着,优雅,自然,仿佛这并非什么难事,仿佛这都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
遮天蔽日的风雪与淡然行走于其中的少女,眼前的场景勾兑出一种奇妙的美感,看的佩斯有些入神。
风雪越来越大了,佩斯不再盯着珀莉丝转过身,专注于眼前的雪路。
一行人艰难的前行着,耳旁的狂风大雪淹没了一行人的视觉、听觉,在这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时间的概念逐渐被模糊....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遮天蔽日的大雪放缓了下来,又变回了那温柔的雪花,众人也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坐落于一根针刺形山崖上的摩纳克庄园。
“回家了...”
佩斯凝视着摩纳克庄园的轮廓,低声喃喃道。
一行人继续朝着山路缓缓前行,不久后,他们就来到了一片冰湖旁。这正是那片佩斯曾与弟弟妹妹嬉戏于其周遭的冰湖,那片佩斯接过父亲手中斧头时的冰湖。
在老管家的指挥下,一行人在冰湖旁边生起了篝火,他们将在这里短暂的度过一餐饭的时间,然后直接前往摩纳克庄园。
佩斯远离了人群,独自走向那片冰湖,注视着那片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冰,他想起了莉安娜曾舞动于冰面之上的身姿。
“哥哥,请看着我。”
那是她极少有的认真时刻,摩纳克家族的孩子从来都带有来自冰天雪地之中的野性,但她不同,她是那么的优雅,彷佛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映衬“贵族”的头衔而生的。
独自站在冰湖旁,佩斯轻轻抚摸着腰间的斧头,这一切,终于就要开始了...
我会夺回我们的记忆...莉安娜,我一定会...
“在想她吗?”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佩斯转过头,不知何时,珀莉丝已经与他并排站立着。她没有看着佩斯,而是同样望着那片冰湖的尽头。
“小公主...”
佩斯看着珀莉丝那副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自从他们争吵之后,珀莉丝就一直是这副雷打不动的面具表情。
“之前,在庭院里...”
“没事,我不在意的,”珀莉丝嘟囔道,红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面前的冰湖,“早就和你说了你不会懂,你看,和你说了你就对我撒气..”
“啊..抱歉抱歉,什么都不了解就对你撒气确实是我错了..”
佩斯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同样望向那片冰湖。
“毕竟我并不知道你找伊瓦尔是为了什么,再加上最近的卡戎叛乱,还一直以为是联邦政局内斗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在这风雪短暂散去的间隙中,那在洛顿几乎看不到的太阳将光线投射在冰湖的湖面上,冰面反射出一片灿烂的光辉,通透且纯净。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他..”珀莉丝喃喃道,她望着冰湖,出了神,“在卡戎叛乱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
珀莉丝想起了阿列夫·斯特洛最后望着他的那股眼神,那【磐石】一般坚固的金色眼瞳中闪烁着的,是那强烈的无力感与悔恨交织的神情。
阿列夫一直都知道,他悔恨于自己无法与联邦相对抗,并在最后用生命点燃了火种,化作巴别塔下的又一亡魂。
而珀莉丝呢?难道在联邦这种身躯庞大的怪物面前,她【纯白焰火】又有什么不同呢?难道她就有能力掀翻一个国家,为父亲寻求所谓的“正义”吗?
佩斯看清了珀莉丝的自责,于是安抚道:
“你能独身来到这里,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别自责了。”
“不,不够。”珀莉丝固执的说着,微微低下头。
两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异常的宁静,甚至宁静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步,珀莉丝认识这种氛围,这是暴风雪前的宁静。
没过多久,佩斯打破了沉默:
“所以说,你的父亲,伊瓦尔为什么...”
“我不知道,”珀莉丝轻声叹了口气,“我对这件事情的唯一了解方式是他的日记,而他怎么会有机会写下自己是怎么被伊瓦尔杀死的...”
“所以,你来洛顿,是为了亲口问伊瓦尔吗?”
佩斯看向珀莉丝,那裹着兜帽的娇小的身躯与这吃人的万仞山格格不入。
“为什么不能通过联邦解决这件事呢?应该有个..什么机构之类的吧?”
“..他们一直都知道...”珀莉丝想起了拉普拉斯那张苍老的脸,“我是个笨蛋,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即使珀莉丝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在读完爱德华的日记后,她也猜出了个大概。
拉普拉斯与爱德华曾立下过某个称作【血契】的契约,而完成血契的结果是拉普拉斯不会进行那个“在珀莉丝身上的计划”。
而【血契】的内容则是让爱德华在【巴别塔竞赛】中杀死阿卡亚·阿齐兹亲王,以此来防止他们取得进入联邦权力中心的正当理由。
那么,伊瓦尔大概率是在爱德华击败阿卡亚亲王的那一刻,背叛了他。
这么做,拉普拉斯便可以无视【血契】的内容,继续执行在珀莉丝身上设定的某个计划,而他又同时将爱德华作为完成目标的棋子,击碎了威尔金人的野心。
珀莉丝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敌人并非伊瓦尔,而是整个联邦,如果她想让爱德华之死的策划者落得一场空的话,她首先就得脱离阿卡德米联邦的管控。
这也是为何她独自一人“失踪”,来到洛顿,联邦必然为她查明真相的那一刻准备了后续手段,她必须避开联邦。而这一切在阿列夫将日记递给她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少女的预感几乎从不出错。
伊瓦尔·塞克帕斯,那个虚伪的男人。珀莉丝曾无数次回想起伊瓦尔在冰雨中向她伸出的那只手,那曾经将她拉出冰冷过往的男人,现在却成为了她最深的噩梦。
“所以啊...我只是个正在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的小女孩罢了...”
珀莉丝回应了佩斯的注视,她露出一个十分勉强无力的苦笑。
“...对不起啊..和我这样总是苦大仇深的人相处,一定很累的吧...”
少女那夹杂着千万情感的苦笑如雷鸣一般击中了佩斯的心,无端的,他再次想起了那个黑发的小身影,那总是缠在他身侧的妹妹。
一瞬间,一个十分冲动的念头在佩斯的脑海中闪动着。
他想要抱住珀莉丝,抱住这个独自在万仞山上颤抖的小女孩,然后向她说出自己欺骗她的事实。
他怎么能欺骗她?
负罪感浑然如同藤蔓一般勒住了他的身躯,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彻骨的寒冷,将他的冲动彻彻底底的无力化。
在佩斯的耳边,仿佛有恶魔在低语:
“你骗了她,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如果她发现你只是在利用她的话,她会怎么想?”
“你不配啊...连一个小女孩都敢只身来到埋骨冰封之地,只为了给父亲报仇,而你呢?‘小家主’,你可是呆在酒馆里苟且偷生,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啊..”
无数交错的罪恶念想中,佩斯低下头,不敢直视珀莉丝。
不行..不应该是这样..
不能再错下去了。
佩斯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他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想要将这个束缚着自己的谎言亲自碾碎。
他不能再忍受欺骗她了,他不能,他再也不能。
正当佩斯即将开口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后——
“哟,老哥,又在这里和你的小公主偷偷干什么?”
佩斯抬起头,珀莉丝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范斯,他正一脸猥琐的打量着佩斯。
“范斯..?”佩斯喃喃道,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情感中回过神来。
“我看你和她在这里聊了很久唉...”范斯的脸上有一丝不甘,又似乎是嫉妒,“老实说,你和她到底有没有情况啊?”
“没有...都说了没有了...”佩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有什么事情吗?”
“啊...倒也没有什么,就是...”
范斯看着佩斯那有些恍惚的神情,微微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指了指身后的篝火:
“鹿肉已经烤好了啊,伙计们正等你开吃呢,我都说了别管你提前吃了,他们就是不肯,要不你快点过来?”
“啊...”
佩斯微微一怔,张着嘴巴,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开口:
“好的,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嗯,那快点啊,这大雪山上的容易凉,我先给你放篝火旁边了啊,”范斯说着炸了眨眼,随即神秘兮兮的说道,“快来哦,给你留了一块烤腿排,我可不确定会不会偷偷吃掉哦~”
说罢,范斯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跑回了篝火旁,加入了那群饮酒吃肉的兄弟伙。
佩斯远远地望着那篝火旁快乐的身影,一股强烈的情感忽然压住了他的负罪感。
他是摩纳克家族的家主,他必须为了家庭承担责任,他必须这么做。
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欺骗一个小女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也必须这么做。
佩斯望向远处,珀莉丝正一个人坐在冰湖旁的一块石头上,默默的啃着干粮,她似乎拒绝了加入篝火旁的派对,选择一个人独自进食。
抱歉啊...小公主。佩斯叹了口气,他最后望了一眼珀莉丝单薄的身影,便向着摩纳克家族的篝火旁缓缓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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