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十分。
吃完午饭，吴天吴看了一眼教室前门旁的时钟。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而且由于上午或多或少补充了一些睡眠，现在他并没有感到什么困意。
“找些什么事情做呢？”
环视教室，人数寥寥无几，都趴在桌子上午睡着。江水糼的座位同样空着。
“看来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地享受青春呢。”
他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起身，然后发现自己正后方角落的座位，那里同样是处于空缺状态。
是左在绻的座位。
空缺状态，说明左在绻还没有回班，也就是可以理所应当地推测她仍然逗留在操场上。
“不要让这成为了你胆怯的借口。”
他想起早上江水糼对他说的话语。
“胆怯么？”
审视内心，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对这一点有明确的自觉，但被别人指出来的话，果然还是会感觉很难受。”
于是，他决定行动。
操场。
一片温暖的橙色，少女仍然停留在旁。
左在绻仍然坐在长椅上。
午饭当然是已经吃完了，她正在看书，不知道是学习相关或是其他书目，从吴天吴的距离分辨不出。
安静，轻盈，不落痕迹。
少女正散发着这样的氛围感觉。
吴天吴，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振奋精神，双手握拳，故作姿态似地笔直站立。
“呼～”
往自己的肺腑里深深灌入一口气，然后吐出，直到胸腔内不再有一丝一毫残留的空气。
“上了。”
他对自己如是说着，迈步向前，眼神坚毅，无所畏惧。
就像那个伟大的足球运动员站在那个至关重要的十二码前。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行为未免是小题大做的行为，然而这也正好说明了吴天吴心中的恐惧。
恐惧，胆怯，几乎不由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同年龄的少女有如此心情。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少女不会是什么躁郁症患者，无论是修辞意义，还是现实意义。
少女对他的恨有着明确的来由和目的，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也对这一点深感恐惧。
恐惧，仓皇无措，满身满心只想着逃避。
“不要逃避！趁这个机会将所有问题一网打尽。”
他内心对着自己发表宣言，像是古罗马的将军在振奋手臂鼓舞士气。
迈步，接近，一步步接近。
明明是自己在主动靠近，然而在他的感受里，却像是少女的步步紧逼。
少女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在他眼里开始变形，巨大化。如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雷雨云，黑暗，阴沉，隐约雷鸣，简直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殆尽。
“不要逃避！”
他站到了少女身前。
“左同学，你有时间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他开口，用几乎异常的礼貌话语问道。
······
······
······
寂静，沉寂，没有声音。
连行经草坪的风似乎也在此止息。
他没有得到回应。
少女没有说话，仍然在自顾自地在看书。
“左同学？”
他稳定心情，然后以自己认知范围内最为礼貌和柔和的声音，再次向左在绻搭话。
少女抬头。
没有迟疑，不存在停顿，几乎像剑客的起手式般利落且凌厉。只是一瞬之间，他就已经和左在绻四目相对了。
“哦，我还以为是旁边那棵朽烂的树跟我在说话呢，原来是吴天吴同学。”
左在绻如此说着，表情没有一点波动，眼神中也没有冰冷的感觉。
是平静，不动声色，神秘幽深。
她继续说着。
“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我想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
“但我有话想问左同学。”
虽然被左在绻气势完全压倒，甚至是被完全碾碎成尸骸和残渣，他仍然没有立刻选择放弃。
“我和你没有话可以说。我对你非常了解，了解得非常透彻。关于你，关于你人格的构成，关于你人格的扭曲，关于你人格的阴暗，我全都非常了解。”
“了解得让我觉得恶心。对你感觉恶心，对这么了解你的我自己也感觉恶心。”
“真是非常有趣呢，吴天吴同学。你居然能就这么平安地成为一个高中生，我可真是对你的伪装技巧感到非常钦佩呢。”
“放心，我没有打算撕破你的面具，你打算怎么伪装成正常人模样，这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应该对你说的话，全部都在一开始说完了，接下来我不会再打算对你做什么了。”
她说道。
少女如是说。明明是憎恨的言词，分明是厌恶的语句，然而左在绻的表情没有一星半点的波动。
左在绻在说话期间，一直都盯着吴天吴的双眼。
虽然在通常概念里，说话时看着对方眼睛是坦诚的表现。
然而，吴天吴在她的坦诚里只看到了深邃的黑。
深邃的黑，泥泞的黑，脏污的黑，像卡尔维诺的月球暗面，上面倾倒着漫山遍野的垃圾。
“所以，我想知道这些的原因。”
吴天吴说，眼神没有闪躲。
他强迫自己与她直视。
“不能逃避。”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再次说着。
“原因？”
“原因？”
“原因？”
仿佛是感觉不可思议，左在绻接连重复了三遍这个词语，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似乎是真的很好笑一样，她笑了。
笑声荒唐又滑稽，像是综艺喜剧上面强颜欢笑的群众演员。
“嗯，原因。”
他给予一个简短的肯定回复，打断了左在绻的笑声。
“原因吗？你想知道原因吗？事到如今你终于想要知道原因了吗？”
“然后呢？知道了原因然后呢？”
“然后要惺惺作态吗？要表现出追悔莫及吗？要在我的面前表演痛哭流涕吗？”
“哈哈哈哈哈哈。”
“别伪装了，不要再伪装了，或者，礼貌一些说，请不要再在我的面前伪装了。”
“我说了，我十分了解你，了解你的人格，了解你的假面具。你的伪装技巧非常高明，关于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也多亏了你的技巧高明，所以你才可以正常地成为一名高中生。”
“如果你变成了一个受气包，如果你变成了被大家欺负的对象，我可能就没办法对你说出这些话了。”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容易心软的。”
“但是，不要尝试打动我，这没有意义，我都替你感觉可怜。”
“我不会告诉你原因，我们之间也再没有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结束了。”
左在绻说完，不再理会吴天吴。她从长椅上起身，径直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恶心。”
蔓延得无边无际的阴影猝然逝去。
他站在原地，大脑没能做出反应。
“到底怎么回事？那家伙······”
等了一段间隔的时间，吴天吴才选择走回教室。
“她说她了解我的一切？”
“为什么？”
“怎么可能？”
他完全对此不明状况，如何反复思考，也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中存在和自己有这样关联的角色。
他觉得不可能，他认为左在绻只是在装腔作势。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人了解他的人格。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点。
回教室的路上，他思考着这些事情。
“要不要和江水糼说这件事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
他自己在内心里立刻就做出了否定的回应。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和江水糼说明。
这不是能和江水糼谈及的话题。
左在绻，已经不仅仅是棘手的问题，而是刻不容缓。
如果他此前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崩溃的危机。那么，现如今，他是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山体滑坡的影子，巨大，而且无可阻拦。
他已经看到这样的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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