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煦三年,冬月。
自领亨煦皇帝命北征骇惊以来,已半年有余,迷失在大漠中的大齐骑兵们不仅没有实现当初的雄心壮志,如今还彻底失去了回家的机会。
“将军,咱们还有三百一十九骑,大伤小伤的还都能上马,呼啸石摊下来还能一人一石,够那些骇惊人喝一壶的了。”
伏波将军李疾背对着荒漠里一棵突兀的、巨大的枯树,安静地听完副将王焘的汇报。思索了一会,他开口问道。
[还有多出来的马吗?]
“约莫五六匹吧,还算能跑的,别的……都吃了。”
副将说起这话时显的痛心疾首,毕竟对于骑兵而言,马匹可比人金贵,但因为粮草很久之前就已经耗尽,不得不杀马充饥。更何况,他们已经找不到回大齐的路,而且也不打算回去了。
[好,让弟兄们都吃饱,哨骑还余几人?]
“将军,咱们的兵,人人都可以当哨骑,要去哪儿?”
[一开始就在哨骑队的,还余几人?]
“呃,还有一人。”
[嗯,把他叫来。]
“……得令。”
副将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向李疾抱拳行礼,随后翻身上马,向着前方休整的骑兵队奔去。没多久之后,副将就带着另外一骑回到了李疾身边。
“将军,人来了。”
副将和被带来的哨骑下马,哨骑摘下只剩下一半的头盔,向李疾半跪行礼。
“将军,您找我。”
李疾快步走上去,把哨骑扶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李疾很快就想起了哨骑的名字,这倒是让哨骑有些惊讶。
[你是……刘烨,刘孟明。]
“将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啊,没想到哨骑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们那儿的其他人呢?]
“都战死了,将军,他们都是老手,冲锋的时候比我快太多了,怪我跟不上他们。”
李疾长叹一口气,握住了哨骑的手。
[孟明,我有一事相托,还请你不要推辞。]
“将军下令,何来推辞一说!”哨骑看到李疾诚恳的模样,一时有些惶恐“将军若是待会让我打头阵,我当竭尽全力冲锋在前!”
[不,不,不是这件事。]李疾摇了摇头,从胸口的护镜后面掏出一条衣带[方才我写下此血书,你带上剩下的马,粮食,一路奔南,试试能不能回到大齐,把这封血书交给圣上。]
本来惶恐的情绪稍微散去的哨骑,看到李疾手里的血书,瞬间比刚才还要惊恐,他向后退了一步,立刻给李疾双膝下跪。
“将、将军!你这、万万使不得啊!”
[你是要违我将令?]
“小卒不敢,可是……”
[孟明,我知道比起孤身一人冲破这让人迷失方向的荒漠,还是死在阵中更轻松。正因为此去一路艰辛,军中唯有你能担当此任,去吧,现在就走,切莫推辞。]
“将军!我不能……我……”
[你若不去,我便砍了你的头,再换个人。想轻轻松松地死在阵上,我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现在就去吧,对了,把你的马留下,骑我的掠影走,它跑的快些。]
“将军……!”
哨骑不停地哀求着,想要留在军中,李疾摇了摇头,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冒着寒光的青铜剑。
[凡再有一字,定斩汝头,滚!]
副将此时也牵来了李疾的马,把缰绳塞到了哨骑的手里,然后一脚把哨骑踢翻在地。
“废物,还不快滚!待会砍完了你,我就再寻一人,待到京城必以临阵脱逃之罪状你一家,滚!”
哨骑擦着眼泪爬了起来,副将跟上去又是几脚,把哨骑踹走了十步有余,那哨骑终于肯骑上李疾的马,从两人眼前消失。
“将军,这么做值吗?”副将看着哨骑确确实实的走了,才回过头来问李疾。“这皇帝老儿登基以来,一直对您百般刁难,如今就给五千骑兵,还要咱们打广辽,这分明就是要咱们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疾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更何况,先皇在时,令我为太子太傅,结果太子未登基便薨。当今圣上又曾与太子争夺皇位,我怎能得圣上的信任。如今能马革裹尸,比起狱中的鸩酒,我已是万幸了,只可惜连累了这五千弟兄。]
“哪里的话,能跟着李将军,都是弟兄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唉,苦了你们了。]
李疾转过身来,抬头看向那棵巨大的枯树。还好是在冬天,若是天气稍微热一点,估计那棵树上挂着的人头肯定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是的,这棵树上挂满了人头、残肢和撕扯碎的肉片,仿佛在用血肉做枝叶,用人头做果实,要不是久经沙场的人,看到这副景象一定会在树下把上个月的晚饭都吐出来。
[能认出来吗?那个是不是陈忠莲?]
李疾指向一棵挂在树顶的人头,问向副将。副将眯着眼睛看了看,向脚下啐了一口唾沫。
“是那个太监了,我也是服了,打仗就打仗,还要派个太监来督战,要不是这个阉人一直叫嚣着要咱们找骇惊人打仗,哪怕现在能剩下一千骑,也能把那个骇惊智者的大营给踏平!”
[你别忘了,他肯定是接了圣上的诏,明知道自己会跟咱们一起死,但也跟着来了。]李疾摇了摇头[而且要不是此人一直要咱们出战,兴许咱们也没法在这茫茫的大漠中找到骇惊智者的驻地。]
“话是这么说,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副将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骇惊人也是够恶心的,竟然用这种方式来炫耀战果。”
[他们管这个叫圣树,这些连话都不会说的野蛮人,也就只能办出这样的事情来。哪怕里面出了一个会说话的当了智者,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报——!”
李疾和副将转过身来,一名骑兵快马奔来,紧接着又一跃而下,向李疾和副将行礼。
“报将军,东北九里处发现骇惊智者大营!有帐篷百余座,守卫能看到的有两三百余人,其余不知!”
“原来有这种树的地方,真的离骇惊智者大营不远了!”副将看起来有点兴奋“将军,咱们——?”
[下令全军,佩刀带槊,重箭上膛,其余一概不要,随我直奔骇惊智者大营!]
“得令!”
副将立刻上马奔入军中,随后不过一刻,三百多骑兵就整装完毕,随着李疾向枯树的东北方向策马奔去。
在这片起伏的草原上,每一点高低差都能形成巨大的视野盲区。而骇惊智者的大营正好就在一块洼地处,这样一来骑兵们就可以保持长时间不被发现,但至于马蹄声就没那么容易掩盖了,不过,李疾现在也不在乎这个。对付骇惊人和平时的战斗并不一样,偷袭并没有什么用处,毕竟那些身高三米左右的骇惊人不需要任何准备,他们自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越过最后一座高地,骇惊智者的大帐出现在了眼前。围绕着在中心的智者大帐,还有大量的小帐篷围绕着。果不其然,大齐骑兵的逼近已经被骇惊人察觉到了,几百骇惊守卫已经集结到大营的西南方,准备和李疾的军队交战。
[准备重箭!]
“准备重箭!”
“准备重箭!”
李疾大声呼喊起来,随后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们依次大声地重复起李疾的口令来,仿佛他们的队伍还有数千人一般。
口令一下,所有的骑兵们纷纷从马上拿起一杆铁质的长管武器,看起来非常像普通的鸟铳,但是比鸟铳要粗的多。骑兵们紧接着又取出连箭杆都是铁制的重箭,从形似鸟铳的铁管前方把重箭塞了进去。
[上呼啸石!]
“上呼啸石!”
“上呼啸石!”
第二声口令过去,骑兵们纷纷打开了腰上的小皮包。这些皮包里面用兽毛打底,保护着里面的关键物品——呼啸石不受冲击。
呼啸石是一种大齐在浅海发现的特殊石头,这种石头呈灰色的半透明状,遇到外力冲击的时候就会迅速气化产生巨风呼啸,故而得名。虽说大齐目前尚未摸清楚呼啸石的具体特性,但已经可以用呼啸石来制作武器,重箭机就是其中一种针对骇惊人特制的呼啸石武器。只不过呼啸石难以保存,如果受到冲击很有可能随时气化,因此骑兵们只能小心的将切割好的呼啸石放在皮包中保存。不过现在他们也只剩下手里这一颗呼啸石了,丢下皮包,骑兵们纷纷把呼啸石塞进铳的后膛。
[上弦!]
“上弦!”
“上弦!”
骑兵们纷纷把重箭机后面用来击发呼啸石的短小弓弦上好,并做好了抵肩射击的准备。
与此同时,骇惊人也没有闲着,在大营的边界已经堆好了大量的石块,那些石块个顶个的都有普通人的脑袋那么大,哪怕是单纯的从头顶几寸高的地方掉下来,也足够当场将普通人毙杀。但对于巨人般的骇惊人来说,投掷这些大石头可比一般人扔鸡蛋还来的轻松。
[稳住!]
李疾一边下令,一边仔细地判断着己方与骇惊人阵线的距离,重箭机的射程不到七八十米,而且因为呼啸石已经见底,这唯一的一轮射击必须精准的掌握时机。而这些,全部都要靠李疾来处理。
[放!]
暴风呼啸的声音随着李疾的口令一通响起,三百多枝铁制的重箭飞向了骇惊人的阵线。但紧接着,骇惊人也高高地扬起手来,掷出了手里的石块。一时间,箭群与石雨在空中交汇,那遮天蔽日的架势甚至在大齐骑兵与骇惊人之间的空旷区域投出了一片荫地。稍迟,重箭先到,巨大的骇惊人木箭不透,铁弹不入,但纵使他们再怎么皮糙肉厚,也会被纯铁的重箭贯穿。密密麻麻的箭雨像是无视了木牌和兽皮,轻而易举地从那些骇惊人的胸膛穿过,带着血和内脏的碎块扎在草地上。大片的骇惊人当场毙命,即使大部分骇惊人没有语言能力,但那些响彻天空的惨叫声倒是比语言要来的更真切。
仅仅一轮射击,骇惊人就倒了一大片,但骑兵们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兴奋,因为重箭一去,石雨就要来了。
硕大的石块迎面袭来,骑兵们立刻俯到马背上躲避石块,但收效甚微。李疾向身侧看去,一名骑兵因躲闪不及,直接被一块石头击中了脑袋,李疾隐约看到那人的头扁了半个,像放下来的兜帽一样贴在了后背上,一时间骑兵的阵线里飞溅的血雾和草泥混在了一起,惨叫声不绝于耳。在这种攻击之下,骑兵们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不会被击中,别无他法。李疾看向另一边,想让副将王焘看好右翼的阵线,结果自己尚未开口,一块居士就击中了王焘的马的胸口,可怜的马儿当场就吐出一大口血来摔在地上,王焘也跟着马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脑袋率先着地,摔断了自己的脖子。
石雨一过,李疾回头看去,仅仅抗过这一轮,自己的人手就折损了大半,可是地狱般的攻击还没有结束,紧接着,第二轮石雨又起。就算手头的呼啸石充沛,光是完成重箭和呼啸石的装填也要耗费不少时间,但骇惊人只是扔扔石头,攻击几乎没有间断。在往常,大齐骑兵应该利用重箭比骇惊人的石头射程多了十几米的优势边跑边打,但现在他们能用上的武器就只有马背上的那把槊了。
“架槊!”
李疾侥幸地躲过了第二轮石雨,骇惊人的阵线就在眼前,李疾向自己身边仅剩的几十名骑兵大声发出最后的命令。
“冲锋!!!”
这一次,骑兵们没有再发出接二连三的传令,但就安静了那么一小会之后,所有的骑兵们几乎同时回应起了李疾的口令。
“冲锋!!!冲锋!!!”
大齐的骑兵们取下马背上的槊双手握住,槊尖向前,骇惊人也丢下了手里的石头,嘶吼着冲向了骑兵们。
白刃相接,李疾看准了冲自己跑过来的骇惊人,一槊捅在了那个家伙的心窝上,然后立刻松开握着槊的双手。想要骑兵冲骇惊人的阵线,必须使用这种粗长的槊,普通的骑枪不仅不够长,还很有可能因为冲击而折断,可即使用槊,骑兵们也不得不在命中目标后丢掉槊,否则从马背上飞出去的人就是自己。不过这也意味着,骑兵们的冲锋仅仅是一次性的而已。
而且,还有很多骑兵根本没能击中敌人,那些骇惊人沉下肩膀,一下子就能撞断战马的脖子,有的骇惊人直接一手抓住了正在冲锋的骑兵的头,像捏核桃一样捏碎了他们的脑子。
李疾这次不再去看自己的士兵们了,他从腰间拔出剑来,平时,李疾从来不舍得使用这把先皇——景和皇帝赐给他的剑,但现在是时候了。李疾御马在骇惊阵线的缝隙中突破,一边用剑砍杀敌人,即使斩击不如刺击有用处,李疾也不想轻易的把这把剑丢掉。
但这又能怎么样?李疾注定已经回不去了,一个骇惊人从左侧冲出,撞击了李疾的战马,李疾的左腿登时就传来了忍受不住的疼痛。不过幸运的是李疾摔的比战马还要远,起码自己不会被战马压住,这样一来或许还能继续战斗。
可是李疾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不仅是因为他的头现在感觉天旋地转,更主要的是在刚才的撞击中,李疾的左腿好像已经断了骨头。李疾痛苦的想起身,至少看看自己的腿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但接下来,他的两眼一黑。
一个骇惊人握住了李疾的脑袋,像在炫耀一样高高举起,随后又重重地把李疾按在了地上。骇惊人擦了擦自己粘粘糊糊的手,看起了刚刚被自己砸扁的齐人。
稀奇!这个齐人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把闪闪亮亮的匕首!这个骇惊人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儿,但话又说回来,齐人身上的东西,他基本上都没见过。
但不管怎么样,这把小匕首真是好看,蝼蚁一样的齐人实在是太弱小了,没什么可打的,但他们的小玩意儿着实是有意思。他回头看了看,这场战斗已经结束,其他的骇惊人开始收拾战场,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手里的小匕首,他赶紧把匕首塞到身上,以后,这就是他的东西了。
骇惊人们高高兴兴地把马匹、齐人和自己人的尸体都堆在一起,生起火来。
今晚,看来可以饱餐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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