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木质车轮碾开泥土的咕噜声,厚重的马蹄扬起尘土,艾莉谢尔和吴德坐在马车上,扰着余尘与坐在对面的男子交谈着。
“女爵士,拜礼兄,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到凤景村了。”
撩起窗帘,正在和两人说话的男子,是广康商会瑜德分会的明星商人于亮,字薪明。之前有关凤景茶的业务,一直是由瑜德分会的胡质来推进的,数年无果之后,瑜德分会也打算换人来进行最后一搏,被举荐的人正是于亮,只不过刚好总行决定让艾莉谢尔和吴德来接收凤景茶的生意,于是于亮便成了这两人的向导,带艾莉谢尔和吴德上了瑜山。
[怎么还有半个时辰,我感觉已经坐了一整天了。]艾莉谢尔伸起懒腰[在车里都要憋死了,为什么不让用空船嘛。]
“山上嘛,不是很好停船。”于亮赔着笑脸说“而且村民不太喜欢空船。”
[他们不会是对外来技术有排斥吧?]
艾莉谢尔也看了看窗外,然后又有些担忧的看了吴德一眼。艾莉谢尔与吴德自认为的优势之一就是艾莉谢尔的外国人身份,可是如果凤景村的人非常排斥外来的和时新的东西,那么肯定也不会对艾莉谢尔感冒,倒不如说是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倒也没有,他们只是对空船这种灵活的交通工具有戒备的心理。”于亮解释道“他们对自己的茶园保护非常谨慎,空船这种随时都能闯进他们的茶园,或者能在他们头上观察茶园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喜欢。”
[这样啊,那还好。]艾莉谢尔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这种闭塞的山村会对外来的东西有所排斥。]
“肯定不可能。”吴德摆了摆手“凤景村的茶叶誉满天下,鲜叶的价格都快捅破天了,他们赚了这么多钱,总不能烂在屋子里,总要去花的嘛,整点新鲜玩意儿。”
“拜礼兄说的不错,其实靠着凤景茶,这里的村民各个赚的盆满钵满。在非采收季的时候,大部分村民都到外面去享受生活
了,只留下一部分人留守村子这样。”
“好不快活呀”吴德笑了笑“令人艳羡啊。”
[听起来还挺不错。]艾莉谢尔偏了偏头[再说了人家又不是没有劳动。]
“女爵士说的也对”于亮点着头“真正令人艳羡的应该是那些拥有巨大的财富,即使躺着不动也能继续吸金的巨鳄才对。”
“倒也是,村民们还要按时回来生产,有时候还要看天吃饭。而那些人可以在任何地点,甚至任何时间看着自己的财富自我繁殖,我愿称之为……”吴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之后说“财务上的完全自由,财务自由吧。”
[财务自由,听起来真是非常有吸引力。]艾莉谢尔若有所思的看着吴德和于亮[你们肯定都很想实现财务自由吧。]
“那是当然了,商人的天职不就是积累财富么。”于亮脱口而出,但他发现吴德并没有和自己做一样的反应,于是把目光转向吴德“拜礼兄,你说是不是?”
“我?我啊,不好说啊,薪明兄。首先我认为商人的天职应该是促进商品流通吧,积累财富这种事每个人都想去做,但如果一个职业的存在就是为了积累财富,那可着实有些奇怪了。
”吴德挠了挠头“而且财务自由应该是一个阶段,用来说明个人能力和事业的成功,但不应该成为一个……终极目标。”
“嗯,拜礼兄的意思是,还有更想去做的事情?”
“倒也没有,我只是这么认为罢了。而且我离财务自由还太远了,现在重要的是眼前的苟且而已。”
[大部分人离财务自由都很远的吧。]艾莉谢尔接下了吴德的话[我认为财务自由本身的存在就不合理。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工作不劳动,还有大量的财富入账,肯定是不应该的,对不对?]
“乍一听好像是,但又不是吧。”于亮摇了摇头“您的想法,似乎有些过于理想化。”
[我知道,但不劳而获就是不合理的现象,人活着就应该去劳动,去创造,同时获得收入,这是天职。如果有人人生主要任务就是消费,那就完全不对嘛。]
“可是他在积累财富的过程中,也有在工作啊。”
[不,我是说,一个人可以通过劳动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财富,但如果他获得的财富的量之大,大到可以使他不再劳动,甚至让他的后代也不再劳动,那就说明分配是不合理的。]
“……倒也是,只是现实不是那样的,甚至不会朝着理想的方向前进。”
[所以我觉得,在目前的世界中,财务自由是对能力的一种证明,就像吴德说的那种阶段,对一个人能在目前的秩序中积累财富的证明。但不同的是,如果这个人只是实现了财务自由,就说明这个人还没有做到他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是指什么?”
面对于亮的问题,艾莉谢尔继续从容回答。
[保持工作,保持劳动,并将自己积累的、创造的财富用到对公众、对社会、对人类更有益的地方中去。]
“会有这种人吗?”
[有的,在西福路德尔的艾克雷门托,当地的富人兴建了完善的城市上下水系统,其随时随地供给热水的能力连怀特斯拜迩和德克拉达斯都望之不及,但当地的市民仅需要每月缴纳一枚铜币就可以使用了。在薇瑟敦士,贵族领为城市捐赠了铺路、桥梁和夜间照明,自己仅得名声而已。我们认识的生产夜光酒的麦洛拜特老先生,还没开始积累财富,就将夜光之杯捧出与全城共用。这类事情在我们福路德尔并不少见。]
“……原来如此,这就是价值观上的差异吧?”
于亮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而吴德则紧跟着补充了起来。
“这不应该说是差异,应该是差距。”吴德摆了摆手“在咱们这地界,有钱人要狠狠地护住自己的荷包,因为官老爷会想尽办法来盘剥。怎么说呢,可能大荣的富豪们,都把精力用来自我保护了。”
“拜礼兄,你平时都是这样和女爵士在一起受了不少熏陶吧?”
“谁知道呢”吴德耸起肩膀“我只是个市井小人,女爵爷的思想层次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不不,没有,两位确实都不是普通的市井人物,请允许我向两位致敬。”
说着,于亮就挺直了腰板,想要向艾莉谢尔和吴德鞠躬。但是艾莉谢尔立刻伸手拦住了于亮。
[不需要这样的,现在我这种人才是奇怪的,您不嘲笑我,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
“您过谦了,女爵士,我是个商人,但还没有利欲熏心。我拎得清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
[分得清就已经很好了,不做也没关系的。]
艾莉谢尔向于亮点头,但立刻被吴德打断了。
“怎么都没关系,别记仇就是”吴德有些赔上笑脸“薪明兄,这次抢了你的凤景茶生意,可实在是对不住了。”
“别别别,哎呀,我之前不都说了,这对我可是一种解脱,要不是分会安排,我真的是不想牵扯到这桩生意里面去。”于亮连忙摆手“我说实话,之前推进凤景茶生意的是我的结拜大哥胡质,也算是我进入商行的引路人。要是我来谈凤景茶的生意,成了,那就是在争踩我的大哥,不成,那是我能力不足,里外不是人。再说了,我本来就对拿下凤景茶没有把握。所以说还是得我感谢两位。”
[其实我们对凤景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艾莉谢尔摇了摇头[您有什么建议可以给我们吗?毕竟您之前应该也有所准备吧。]
“这方面,我只能说……凤景人对选择买家,看得更多的是眼缘。”于亮搓着手指头“他们不缺什么钱,有的时候就是看一个人顺不顺眼的问题。当然这是我的推断,这帮村民的逻辑,一般人是搞不明白。”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只能祈祷村民不要讨厌我了。]艾莉谢尔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过吴嘛,肯定是招人厌的,还是不要出现在村民眼前好了。]
“呵!不错。”吴德点了点头“我确实是不招人喜欢,对我感兴趣的人多半脑子有什么大病。”
[嗯!?]
刚打完趣儿的艾莉谢尔乐乐呵呵,结果被吴德一句话顶的脸色大变。不过于亮的注意力已经转到窗外去了,他指着外面说到。
“两位,快看,有队伍了。”
艾莉谢尔和吴德应声看去,本来就狭窄的道路两侧出现了不少大号的马车,两边稍微平整一些的林地里扎起了不少帐篷,到处都插着各个商会或者店铺的旗帜。人们三两成群地在一起说这话。
[他们这都是驻扎在这儿了?]艾莉谢尔探着脑袋看向外面[离凤景村不是还挺远的么。]
“是啊,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于亮皱着眉头“或许我该去问问。”
“有这个必要吗?”吴德抱着肩膀,淡定地说“兴许是前面的路面不好,不能过马车,我们尽量走靠前一点,不就少走一点路。到时候让车夫往回找地方扎营就是。”
“拜礼兄说的倒也是。”
于亮点了点头,犹豫之间,道路两旁的车马人帐也越来越多。艾莉谢尔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吴德说的话,如果说是前面因为路面问题导致无法行车的话倒也没什么,如果是有什么别的问题呢?
不过艾莉谢尔还没想出来会是什么别的问题,她的思绪就被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前方的上山路,有三名大汉骑着马快速的飞驰而下,那三匹马儿高大健硕,皮毛油亮,怎么看都是昂贵的上等好马。三个大汉的袖子上都缠着绿色的布条,队伍的最后一人挑着一杆绿旗,上面写着“凤景秩序”四个大字。这三骑看到马车之后就立刻减速停下,拦住了马车的去路。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留着胡子。他毫不客气的留在马背上,大声地喊起话来。
“前面不许再走车马!你们下车走着吧!”
[哎?]
艾莉谢尔还没反应过来,于亮就立刻打开车门走下了车,好声好气地回应起来。
“劳神!劳神!请教这位大哥,前面出了什么事了吗,不允许过车马?”
“没事!凤景村域内禁行车马!懂了吗?”
对方依旧是毫不客气的,以近乎呵斥的强调和于亮说着话。于亮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继续问。
“啊,好嘞大哥。再劳烦您一个问题,标会什么时候开?”
“快了,你们赶紧下车。”
“哎哎,马上马上。”
于亮笑着点头哈腰,然后转过身来,艾莉谢尔和吴德清晰地看到,于亮的表情立刻就变的阴暗起来,嘴上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看起来相当不爽。
“得了,女爵士,拜礼兄,咱们得下车了。”
[不是,凭什么?]艾莉谢尔也不高兴起来[他们说不让就不让啊?]
“进了人家的底盘了,人家说了算。”吴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艾莉谢尔的脑袋“走吧,先下车再说。”
于亮点了点头,转身去和车夫交待起什么来。吴德扶着艾莉谢尔下了车。骑马的三人看到车子已空,便又飞马下山而去,只留下一团尘土。
“村子里,尤其是这种山村,发生这类事可一点儿都不奇怪。”吴德看着艾莉谢尔忿忿不平的样子,安慰起她来“有些村子挨着官道,他们就敢在官道上收买路钱。也就是我们是坐着空船来的,要是走陆路,这事儿得碰上多了。”
[这可真是个正经的下马威。]艾莉谢尔摇了摇头[我对凤景村的好感开始下降了喔。]
“降到多少了啊?”
[6分吧。]
“满分呢。”
[10分呗。]
“满分不是100分我是不太认同的。”吴德随口讲了一句话,逗的艾莉谢尔轻轻地笑出了声“别见怪吧,我估计后面还会有好活整给我们看的。”
[倒是也不用。]
趁吴德和艾莉谢尔念叨着的时候,于亮已经交待好了车夫,自己背着一个大包裹,同时还提着艾莉谢尔的箱子走了过来。
“女爵士,拜礼兄,我们只能徒步上山了,约摸走上半个时辰吧。”
“薪明兄啊。”吴德走上前去想帮于亮接过包裹,于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可以“那什么,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没,我胡兄没跟我提起过有这种事。”于亮摇了摇头“不排除是他也不知道。”
“那也不排除是他故意不告诉你的。”
“……哎,可能吧。”于亮苦笑着“最辛苦的还是女爵士,还得跟着大男人一起爬山。”
“这个你放心,女爵爷可不会。”吴德笑着说“她要是想上山,她比马车都快。”
[闭上你的臭嘴,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慷他人之慨?]艾莉谢尔给了吴德一脚,吴德立刻惨叫起来,随后她又转过头对于亮说[没事的,这不算什么。]
车夫开始把马车掉头,打算找个位置停车扎营。于亮把包裹背好,三个人准备继续前进,不过步伐还没有迈开,就又看到山上下来了一辆马车,而马车上还是挂着一副绿旗。
“绿旗,得了,又是凤景村的车吧。”吴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艾莉谢尔往路边靠。
[我们都下了车了,应该没我们的事了吧。]艾莉谢尔看着过来的马车说[他们的车跑的还挺快的。]
艾莉谢尔话刚说完,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开始拉拽缰绳,停在了三人面前。车夫是个年轻男子,他一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冲三人摆起来。
“坐车吗?拉到村口,一两银子一个人。”
“一两银子?”吴德一下子皱起眉头“也太多了。”
[大概是怎么个单位?]艾莉谢尔用胳膊肘捅了吴德两下[换成银币大概是多少?]
“接近八九枚吧,艾熔银币。”
吴德在艾莉谢尔的耳边小声地解释道,不过艾莉谢尔一听就毫不客气的大声喊了出来,不过用的是福路德尔语。
[他们更好直接去抢!(福路德尔语)]
两人还在犹豫价格,于亮倒是没多想什么,他抬头看了看上山的路,问了一句。
“咱这车还向下找客吗?”
“不找了,你们仨人,直接走。”
“那行。”于亮从口袋里找出银子交给了车夫“女爵士,拜礼兄,走吧。”
[啊,可是这……]
艾莉谢尔一时有些犹豫,吴德就上去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们现在是商会的代表,不差这点。”吴德催促着艾莉谢尔上车“而且坐凤景村的车上去可能会有点好处。”
[我就是不太明白,他们连这点银子也要赚的吗?]
“为什么不呢。”吴德笑着说“倒不如感叹他们的赚钱头脑,转的倒是挺快的。”
“倒是让我们这些商人都自愧不如。”
于亮也这么说着,看吴德和艾莉谢尔都上了车,自己才最后上车。这辆马车看起来似乎不错,但实际坐乘的感觉并不好。所幸距离凤景村已经不远,一路颠簸之后,三人终于到了凤景村的村口。
在村口,本来并不好走的狭窄山路立刻变成了一片平整的,铺满石板的大广场。广场中央放着一尊三米左右的石雕,是一只茶壶在向茶杯里倒水的模样。广场上围了不少人,到处都是商会的旗帜,于亮从包裹里也掏出广康商会的旗子来,套在两支拧到一起的木棍上。
“文定商会,荆江商会,瑜德商会,临清商会,潍水茶行,九马茶行,庆彩商会……”
吴德一边环视着周围举着旗帜的人们一边念叨着这些人所属组织的名字。
[这么多人啊……]艾莉谢尔在一旁听着,感慨地摇了摇头[竞争好大……]
“有没有觉得当时的话说的太满了?”吴德转过头来看着艾莉谢尔“退堂鼓要打起来喽。”
[给我滚,你有病吧。]艾莉谢尔瞪了吴德一眼[做茶叶生意本来就是你的主意,你说的怎么好像一直是我在要求要来这里似的。]
“哪有,我是说我自己,我自己的退堂鼓打起来了。”吴德连忙讨好艾莉谢尔“我是在担心价格问题,郑会长说这可能是凤景村最后一次增产,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可能再也抢不到收购凤景茶的机会了,许多商会茶行都会来进行这最后一搏。价格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
[这么说起来。]艾莉谢尔点了点头,看向于亮[商会对凤景茶的收购价格最高能接受多少?]
“这个,大概是茶青80两一斤,如果买到的是炒好的干茶,那就是500两一斤。”于亮撇了撇嘴“虽说这一次拿到之后以后每年基本都可以进购到凤景茶,但价格如果太高,市面上的客户也会严重减少。”
“不错,这种事就像是别人给你一拳,让你赚一些银子。”吴德点点头“但前提是这一拳不能把你给打死。”
[我明白,只是不死,赚到的银子都用来治伤,也是不行的。]艾莉谢尔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只是听收购的价格就感觉全身发凉了,凤景茶现在在市面上能卖多少?]
“不同的店家,不同的炒制师傅,不同的处理方式,最后的售价都不一样。”于亮说道“但价格和商会提出的最高收购价差不太多,基本上就卡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按最高的预期价格买到茶叶,最后也赚不了几个钱对吧。]艾莉谢尔扶着额头说[看来价格已经碰到了天花板。]
“是这样没错。”于亮把广康商会的旗帜插在地上“所以实际上凤景茶的生意对整个商会来说,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拓宽涉足的领域。”
“听明白什么意思了么。”吴德看着艾莉谢尔“这可不是在说这笔生意可有可无。”
[用你在一边哔哔赖赖么,我还能不明白?]艾莉谢尔揉起手指[就是放手去干的意思呗。]
“所以还是希望两位能旗开得胜。”于亮看起来有些忐忑“两位要是谈的成,我多少也沾点好处。”
“这可是大实话了。”
吴德嘻嘻哈哈地指了于亮一下,两个男人笑成一团。但艾莉谢尔完全没有想笑的感觉。她总觉得事情的走向开始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还真有心情,我只感觉到不对劲。]艾莉谢尔摇起头[上山之后还没多久就被村民赶下马车,然后还要很憋屈的坐他们的车,我觉得之后肯定还会有什么怪事。]
艾莉谢尔正说着话,就听到整片广场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后从村口传来愤怒的叫骂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村口看去,艾莉谢尔立刻打了个冷颤,吴德则是看了艾莉谢尔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您看事儿真准,女爵爷。”
[别、别胡说,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艾莉谢尔摆着手,快步的走向村口,吴德和于亮紧随其后。在围上来的人群中挤了几圈,艾莉谢尔终于到了前排,但她看到的东西着实令人不舒服——七八个袖子上缠着绿布的村民,正在围殴一个趴在地上的男子。挨打的家伙已经满面是血,动弹不得,但还是有拳脚落在他的身上,再这么下去,恐怕这人要被当场打死了。
[这……你们……!]
艾莉谢尔感到相当的不适,她想出声制止一下打人的村民,但是还没等她张口,吴德就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先别吱声”吴德在艾莉谢尔的耳边说“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艾莉谢尔正想挣扎,但见打人的村民差不多停开了手,有个大个子啐了一口唾沫之后,大声地向人群喊起话来。
“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辛苦而来的兄弟,都不容易!”大个子拱手向众人示意“我知道大家都是冲我们凤景村的茶来的,可是想要茶,不能不守我们凤景村的规矩!”
大个子说着话,在一旁刚歇下手的村民就给他扔了一根木棍,大个子接过木棍,用木棍指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继续说。
“这个狗东西!绕到我们的茶田里去,想挖走我们的茶树!”说着,大个子照着挨打的人的脑袋上又是一棍“大家可看好了,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而是这等贼人太可恨!
艾莉谢尔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吴德感觉她马上要说点什么了,赶紧先声夺人,和艾莉谢尔交谈起来。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吴德快速的念叨着“这还是人家的地盘儿,是那人太蠢了,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给我闭嘴,他们这不就是在滥用私刑吗?]
艾莉谢尔推了吴德一把,但是于亮又立刻补上了位置。
“女爵士,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于亮认真的说“做这种事那个挨打的家伙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
[可是……]
艾莉谢尔还是不服,但这次一直在艾莉谢尔旁边的陌生商人开口插话。
“行啦,这又不是头一次了。”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商人淡定地说“每年都有几个来偷茶树被抓着打个半死的,要我说也是活该。”
[哎?]
艾莉谢尔迟疑间,又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可不是嘛,要是有人敢来我们商会挖渠道,得是要让他尝尝五河的铜锅烤肉是个什么滋味。”
“真是找死……”
“什么吊人,别耽误事儿了,怎么还不让进村……”
霎时间耳边响起了所有人的抱怨与唠叨,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村民打人这件事本事是不对的。更多的是认为挨打的人活该,或者对耽误了买茶而不满。这让艾莉谢尔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底气。不过失望中艾莉谢尔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一位穿着蓝黑色制服,头戴高帽的人走了进来,艾莉谢尔认得这身衣服,这家伙是个捕头。
既然捕头来了,事情应该会有些转机。捕头就像福路德尔的治安官,斯提尔的巡警,怎么可能会这种事放任不管。
[啊——]捕头不紧不慢的走向前去[咳咳。]
“郭捕头,您可算来了,您看看,这家伙要偷我们的茶树。”带头的大个子看到捕头来了,就立刻上去卖惨“光天化日的,您看看,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这——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是谁允许的?]郭捕头歪着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是天理?还是王法?]
不错,看来这位捕头多少是个好人,艾莉谢尔心里这么想着,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郭捕头,他看起来年逾五十了,不过倒是挺有精神的,看着一身正气的样子。
“郭捕头,您也知道,偷茶树,在咱们村可是要重罚的。”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老蓝呀。]郭捕头笑了笑,捻起了自己的胡须[只是,你们这样下去,恐怕是要闹出人命。]
“哥几个也没想给他打死啊!”被称作老蓝的大个子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这小子嘴臭,不然不至于这样。”
[他是他的,你们是你们的,弄出人命,你们不好交待,我也不好交待。]郭捕头长叹一声,双手把帽子一摘,捧在手里[老夫我呢,就是个要退休的小吏,这捕头,不干也就不干吧。就是怕丢了咱们凤景村的名声。]
“您说的是。”老蓝低下头来“那您看看,怎么办合适?教训已经给了,不然就让他回去吧,”
回去?肯定不行。艾莉谢尔心里这样想着,不管怎么说挨打的人要先救一救,然后打人的这几个要背负打人的罪。可是这只是艾莉谢尔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当她看到郭捕头的脸上复杂又好笑的表情时,艾莉谢尔就知道自己看错了人了。
[人都这样了,怎么回的去呢。这样吧,这小子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且让他的同伙带他走吧。]
郭捕头摆了摆手,显然一副不想管的样子。老蓝一听,立刻点起头来。
“好啊郭捕头,那就把这人放在这儿吧。”
[那可不成,你们把他打成这样丢在村口,他的同伙肯定也不敢来救,要是死在这儿呢,又晦气,你说是不是。]
“明白了,明白了。”老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边林子里有个坡,就给他扔下去吧,谁去救,我们也就不管了。”
[我不问你们怎么处理,反正别死了人就成。]
郭捕头又戴上帽子,甩手而去,老蓝跟在捕头旁边,两个人闲聊着什么,另外几个村民麻利的拖拽着被打的家伙,朝着广场边缘的林子里去了。一见事儿平了下来,围在村口的人也稀稀拉拉的散了去,留下艾莉谢尔独自凌乱。
“回去吧,这儿晒。”吴德拽了拽艾莉谢尔的手“我看着有人绕着路去林子那儿了,那家伙有人救。”
[这……这算什么呀?]
艾莉谢尔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已经从非常不满,变成了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天高皇帝远,皇权……不到村儿。”吴德随口编了几句“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家里主要是做什么的么?”
[呃,你说……是,乡里乡亲主持公道?]
“嗯,其实有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大荣的律法大部分时间都不顶用,就是乡里乡亲有威信的,来帮人评个理。”吴德拍了拍艾莉谢尔的头“不会像这里这么离谱,但很多时候,事情都是众人评议,很少会抬到律法上来解决。”
[那不就是……人治?]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这样有什么用呢?]艾莉谢尔摇起头[人们创造律法,不就是为了脱离感情来判断人的对错吗?]
“但人们面对的事情往往是纷乱的,有时候不是单单靠理性能判断的。”吴德吸了一口气“我跟你讲个案子吧。”
[你说。]
艾莉谢尔点了点头。
“这事儿就发生在我们广康,有一个富家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为人大方,偶有顽劣。有一次在家,恰巧爷俩都喝醉了酒,因为琐事吵了起来,儿子一脚给老子踹死了,你听听这事儿。”
艾莉谢尔露出满脸的疑惑和嫌弃,五官都要拧到鼻子上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知道这事儿听着很离谱,但很多事就是这样的,比他妈小说里还要离谱。”吴德摇着头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不管在福路德尔联邦,还是斯提尔王国,哪怕是域外的村子,这八个字可都不假吧。”
[……嗯,是。]
“所以如果你是县太爷,这案子你要怎么办,把儿子砍喽?”
[嗯……好像应该是……]
“不错,按律法,就是。可是这老子刚没了,你又要杀人儿子,这家本来就这一个儿子,也还没有后代。你这一刀下去,这一大家子人,可就完了。”
[啊……]
“老夫人呢,成了寡妇。少夫人呢,也要成寡妇。有家产是不假,没了继承人,恐怕马上要被亲戚吃绝户吃个底朝天。”
[……这,可是……]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吴德笑了笑“是不是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
[……这,呃。]艾莉谢尔挠起自己的头发来[嗯……你们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当官儿的叫了一群士绅乡老,大家商量了一下,给这家罚没了银两,儿子摁在牢里待了一阵子,后来以看病为由回了家,从此不再让这儿子出门了。”
[就这样?]
“就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艾莉谢尔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有。]艾莉谢尔叹气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不过这件事和他们动私刑打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关系确实不大,我就是跟你讲一下,我大荣自有国情在此”吴德也跟着叹气“所以有些事在你看来会有些奇怪,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如果你是郭捕头,你能怎么着?这里是山村老林,瑜德也就只能派一个小吏在这里,他能怎么着?把那几个打人的绑送瑜德衙门?你就看那个老蓝,他一只手恐怕就能把郭捕头给摁死。”
[瑜德的官老爷也懒得管这事儿,是吧]艾莉谢尔撇起嘴来,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我也,多多少少明白了。]
“所以说,是吧,也就这样了。”
两人的讨论刚过去一段落,人散去时候还守在村口的于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女爵士,拜礼兄。”于亮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现在,可以进村了。”
“是吗,真是一波三折。”吴德点点头“准备好了吗,艾莉谢尔?”
艾莉谢尔低下头去,似乎在整理心情。随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抬起头来。
[来都来了]艾莉谢尔说[那就让我看看大荣的最深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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