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度，温度很高的某片丛林里。
一位身穿着深蓝色魔法袍的女孩正骑在飞天扫帚上，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周围的树枝。
苏米不太愿意在旅途中骑飞天扫帚，但眼下的这片土地不得不让她选择了这个交通工具。
且不说可能会有蚂蝗和沼泽，就是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刚下过雨的林间小道上，回去刷鞋子也是个麻烦的事情。
到下一个城市，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两天。苏米心想。
“喂，小姑娘！”
刚刚飞出丛林，来到一片开阔草地的苏米，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苏米环绕四周，发现在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水塘，一个男人正对她挥舞着手。
“请帮帮我，我迷路了！”
男人如是说道。
“你要去哪里？”苏米飞到男人的上空，警戒地说道。
“我要去前面那座城市，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已。”
“普通的商人会找一个小孩子帮忙吗？”
“还不是因为这里半天都没人经过。”
也是呢。
苏米从飞天扫帚上落了下来，把扫帚收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商人的魔毯挂在树上，旁边还放着几个木箱子——那大概就是他要卖的商品了。
“请问，你知道前面那座城市怎么走吗？”男人问道。
“你既然是商人，为什么不从商道上走呢？”苏米反问道。“居然要走这种旅行者才会走的观光小道。”
商人叹了口气。“我还不是希望能沿途卖一点商品，可谁知道这几天一直没有旅行者走这条路。”
如果你好好占卜了天气的话，也不至于这样了。苏米心想。
“所以，你卖的是什么东西？”苏米走到木箱子旁。
“啊…这个是…”
“不会是什么违法的商品吧？”
“那…那倒不是。”商人面露难色。“只是这个东西，可能有点儿童不宜…”
“不会是…”苏米脸红了起来。
“那倒不是。”
铁钩撬开了木箱子，里面立即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哇…你居然在卖灰土草。”苏米捂着鼻子说道。
“所以我才说儿童不宜啊。”商人也捂着鼻子，急忙关上了箱子。“这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卖给小孩子的…”
灰土草，一种在这个国家被管制，但并没有阻止私人售卖的东西。
它原本是生长在山间的野草，有个魔法师把它种在自己的院子里，经过代代培育，最终成为了一种魔药药草。从灰土草里提炼出的精油经过稀释，可以起到舒缓精神，放松身心甚至是麻醉剂的作用。在医院里，灰土草里提炼出的精油在稀释后，常常被用于给病人镇静，或者作为手术的麻醉药品。
但灰土草的植株因为有股浓烈的怪味，所以一直难登大雅之堂。甚至连苏米的箱子里，都没有放着这种药草——毕竟一打开整个箱子都是这股味道，实在是令人窒息。
“你让我养灰土草，我宁可去养癞蛤蟆！”苏米记得自己还在守幽那里学习魔法的时候，守幽曾经这样对某个魔药商人说道。
“所以你是魔药商人吗？”苏米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吐槽道。
“不，我就是普通的商人。”商人也喘了几口气说道。“我把灰土草卖去前面那个城市。在那个城市，这可是时下最时髦的零食呢。”
“有人会把这东西当零食？”苏米忍不住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真是重口味。”
“是啊…不过我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会卖给小孩子。所以你不要想着尝味道哦。”
“放心，我不会想的。”苏米皱着眉头说道。
“入境原因？”入境处的官员问道。他的嘴里就像洗衣机一样，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
“旅行。”苏米回答道。
“售卖灰土草。”那个商人回答道。
“嗯，很好。”官员点了点头。嘴里依然翻江倒海。
苏米不敢盯着他的嘴看，感觉看了一会，自己的肠胃也要翻江倒海。
眼前的官员嘴里飘着一股怪味，那正是灰土草的味道。
“请进，欢迎来到我们城市。”官员把嘴里的灰土草吐掉，嘴边流下了一丝红色的汁水。
走进城市，一股味道差点把苏米熏得背过气去。
这座城市的建筑颇为优雅，但空气中飘荡着的味道并不优雅。
混合着口水，烧焦的树枝和放臭了的牛奶的味道，那正是灰土草的味道。
街道的两侧水沟里能看到一些红色的残渣，那正是市民们咀嚼完的灰土草。
至于大街上的这股怪味，则从两边的店铺里飘了出来。
灰土草面包，灰土草糖果，灰土草烤鱼。
灰土草似乎可以加入到一切食材中。
“这已经算彻彻底底的滥用了吧。”苏米自言自语道。
“没办法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把灰土草卖给孩子了。”商人苦笑着说道。
一个小男孩和苏米擦肩而过，他吐了一口，一块红色的残渣掉到了下水道里。
商人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嘛，也不是每个商人都有你这种良心的。”苏米叹了口气。
灰土草在其他地方也有人食用，不过并没有像这座城市这么泛滥。
“小姑娘，要买一点灰土草糖果吗？”一个糖果店的女人问道。
“不用了，谢谢。”苏米不禁感叹这里做生意的人实在是聪明，居然会把灰土草做成糖果引诱小孩子购买。
“这个味道非常柔和，并不呛口。凡事总该有第一次，不是吗？”女人似乎并不死心。
“谢谢，不用了。”苏米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
“你做的对。”那个商人低声说道。“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知道不是好东西还拿来卖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吧？”苏米笑着说道。
商人有些尴尬。“我其实也是看中了生意……”
“小伙子，灰土草卖不卖啊？”话语间，一个客人走了过来，敲了敲男人魔毯上的木箱子。
“卖，卖！”商人连忙说道。他转过身来对苏米道歉。“对不起啊小姑娘，我可能要开始忙了。”
“没关系，祝你生意红火。”苏米笑了笑。
告别了商人，苏米找到了自己居住的旅店。旅店的老板娘嚼着灰土草，一边的腮帮子已经有了微微鼓起来的迹象。
苏米拿出一些药草，轻轻研磨以后敷在了老板娘的脸上。
“疼疼疼…哎，谢谢你啊，小姑娘。”
“没关系。”苏米低声说道。“以后不要再嚼灰土草了。”
“唉，年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啊。”老板娘叹了口气。“这东西真是害人，但你说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苏米把药草轻轻擦掉，用针戳向了老板娘鼓胀的脓包。
“疼！”
“忍着点。”
脸上流出了红白相间的脓水，苏米看着一阵反胃。
“如果不再加以控制，脓包会变得越来越大。到时候，就得割掉脸上的脓包了。”
老板娘默默点了点头。
“根本没人跟我们说过这个东西的危害，你还是第一个，魔女小姐。”
“欸？”苏米愣了一下。
“很多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开始嚼灰土草的。”老板娘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商人们说这是时下最新奇的零食，就买来试了试。”
“原来是这样。”苏米点了点头。
“很多时候我也不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觉得嘴里没点什么东西就不行。你说它真让我成瘾吧，也不至于……”
苏米从包里拿出了一些干制的果皮放到了桌子上。
“如果觉得嘴里没东西的话，就嚼一嚼这个替代吧。”
“唉，如果这个东西有用就好啦。”老板娘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我记得灰土草的成瘾性没有这么强呀。”
“这不是成瘾的问题。”
“老板娘，来两杯酒，还要三个灰土草！”门外突然走进来了两个男人，他们面露喜色，摇摇晃晃走到苏米旁边坐下。
苏米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头，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赚大钱啦？”老板娘问道。
“那可不是！今天赌帚赢了五个银币回来呢！”
“那是得好好开心一下。”老板娘陪笑着说道。她从柜子里拿出三根灰土草，还有一杯酒。
“来，你也嚼一根。”一个男人一边在嘴里翻江倒海，一边把灰土草递到了老板娘眼前。老板娘只好默默拿起灰土草，准备往嘴里塞去。
苏米走到老板娘旁边，她抢过那根灰土草。
伴随着一阵指尖燃起的火焰，灰土草逐渐变成了灰烬。
“哎！你干什么！”那个男人瞪圆了眼睛，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想打架是不是？”
苏米的袖子里飞出魔杖，她指着那个男人。
“干什么！是不是真想打架？啊？来啊，朝这打，打我啊！”那个男人更愤怒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苏米。
“哎，别这样，别这样…”旁边的男人一边在嘴里翻江倒海，一边劝着那个男人。“咱们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苏米…别在我的店里闹事…差不多可以了…”老板娘也低声劝着苏米。
终于，那个男人被摁回了座位，苏米也被老板娘拉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真是的，一股奶味儿的小鬼还敢管起我们来了。”那个男人依然忿忿不平。
“那也比一股快要死的了味道好。”
“你再说一次？”那个男人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跟你说，你这个外地人别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到哪个地方就该遵守哪个地方的规矩！在我们城市，灰土草就是拿来交朋友，拿来在酒桌上招待客人的！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老板娘轻声对苏米说道。
苏米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座位。
“真的是，别以为自己会点魔法就能当贵族了！”
苏米听见背后的男人依然骂骂咧咧。
让他骂吧。苏米看了看男人已经畸形的脸，心想。
再过一段时间，怕是他想骂，都骂不出来了呢。
第二天清晨，苏米离开了这座城市。她受够了这股酸臭的味道，她只想尽早逃离这里。
在城外的山丘上，苏米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正是昨天她遇见的商人。
商人站在山丘上，他在山丘上挖了个坑，坑里的明火已经熄灭，只有淡淡的青烟，裹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
“啊，魔女小姐。”商人看见了苏米。“如你所见，我把所有的灰土草都烧了。”
“欸？”苏米有些吃惊。
“我不想再卖灰土草了——原谅我没有和你说实话，我就是第一个把灰土草卖到这里的人。”
“原来是你。”苏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看着苏米嫌弃的表情，商人笑了笑。
“我当初只是想卖魔药，除了灰土草我还卖其他的药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似乎对我的灰土草颇有兴趣，一直在买我的灰土草。后来我才发现，他们竟然买回去以后偷偷嚼着吃，简直就像抽烟喝酒一样随意平常。而且他们还会跟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来的时候再多带一点灰土草来。”
“然而你却没跟他们说明灰土草的害处，是吗？”苏米质问道。“会导致面部畸形，甚至影响呼吸和进食饮水，严重的还会造成大脑损伤——你都没跟他们说，对吗？”
商人低下了头。
“是的。”
“你觉得我该不该叫卫兵呢？”苏米问道。
“你想叫的话，就叫吧。”商人叹了口气。“这是我应得的。”
……
这座位于平原上的小城，突然在某天清晨，多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
当地的官员被肃清，无数的卫兵遭到降职甚至开除。这座城市的城主出于经济发展需要而对灰土草的包庇，也让他成功收获了单人间的牢屋。
军人们挨家挨户搜寻残存的灰土草，交给白袍魔法师统一销毁。无数的医生和魔药学者纷纷进驻这座城市，为人们的戒断和后遗症进行治疗。
那些售卖灰土草的商人也都被罚了重款，并且被勒令不再允许售卖这一药草。
“感谢你的情报，小苏米。”维娜在信件里写道。“尽管我们已经销毁了这里绝大部分的灰土草，但我们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至少，先从改变这里用灰土草沟通人情世故这一点开始。”
嘛，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审理商人的案件在一年以后，位于王都的大法院内举行。
法庭上，那名商人戴着手铐，坐在两个白袍魔法师中间，神情平静。
鉴于有自首的情节，法院最终判处了商人十年的刑期。
嘛，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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