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再一次见到伊万卡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精神病院的床上，神情涣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父母在一旁流着眼泪，苏米看见伊万卡被束缚带捆住的手脚还在努力挣扎着——没有人想这么做，如果不是她差点咬断了一个医生的喉咙。
苏米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早干嘛去了？”
“我们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啊！”伊万卡的母亲哭着说道。“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吧！求求你了！”
“到这种程度，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把她救回来了。”苏米慢慢走到病床前，从袖子里飞出魔杖。“我尽量吧。”
看见魔杖的伊万卡变得十分愤怒，她吼叫着，努力想从床上蹦起来。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
“你说什么？”走在山路上的伊万卡突然被苏米叫住了。
“虽然我知道管闲事不是什么好事。”苏米坐在一旁的树上。“但你现在有些麻烦。”
“你就不能不诅咒我吗？小姐。”伊万卡吐槽道。
“我也不想诅咒你。”苏米从树上跳了下来，用魔法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特别容易疲惫，头晕晕的，一整天都没有精神？”
伊万卡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那又怎么了？”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苏米笑了起来。“方便带我下山找个休息的地方吗？麻烦你了。”
“你就是想蹭吃蹭喝吧。”
“这是顺便的请求。”
“真是拿你没办法。”伊万卡叹了口气。“跟我走吧，我也不会放着一个孩子在山里不管的。”
其实山路并不算遥远，伊万卡和苏米只走了不过半天，就来到了一个位于山谷里的小村子。
这个村子里似乎都是些农牧民，远处的草坡上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
“哟，伊万卡！”一个牧民叫住了她。
“早啊，桑洛大叔。”
“今天你没跟乔斯达在一块吗？”
“没有。”伊万卡表情明显有些黯淡。“他又一大早就去镇上卖镜子了。”
“喔喔，我说我怎么起床就没看见他。”桑洛大叔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搅了。”
“嗯，桑洛大叔再见。”
“还真是热情的村民呢。”苏米低声说道。
“那是我未婚夫的父亲。”伊万卡摇了摇头。“不算外人。”
“咦，伊万卡小姐看起来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呀？”
“我和乔斯达是童年的时候就订婚的，你们城市里的孩子理解不了。”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大叔的儿子就是你的未婚夫，乔斯达？”
“是的。”
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跑哪里去的大叔，真是心大啊。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伊万卡的家很简陋，推开门苏米就闻到了一股特有的牛羊的臭味。
这是属于牧民的独有气味。
“伊万卡回来啦….欸，这位是？”屋子里的一个女人似乎在收拾房间，她看见苏米愣了一下。
“你好，我叫苏米，是个旅行者。”苏米自我介绍道。
“你好。”女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家里有点乱，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苏米摇了摇头。“其实我过来，也是想问问一些关于您女儿的事情。”
“我女儿的事情？”
“嗯。”苏米看着女人的眼睛。“可以的话，我能检查一下你女儿的身体状况吗？”
“欸？”伊万卡和母亲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苏米默默从箱子里拿出帽子戴在了头上。
“现在你们总该信任我了吧？”
“魔女？是魔女大人？”伊万卡的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惶恐。“天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法师…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我一定满足。”
“那倒没必要。”苏米把帽子摘了下来。“配合我的检查就可以。”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在西方大陆的农村，无数农民都对魔法师怀着尊敬与恐惧的情感，即使对方是个小女孩。
“脸色蜡黄，舌头上的舌苔也不正常。”苏米拿着压舌板说道。“看来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啊。”
“那个…我女儿怎么了吗？”伊万卡的母亲小声问道。
“你女儿最近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苏米问道。
“不干净…你说不干净，这农村能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
“我是说幽灵，魔鬼之类的东西。”
“这…伊万卡，你碰过吗？”
“没有。”伊万卡的回答倒是很坚定。“我连村里的墓园都不去。”
“这样。”苏米点了点头。“你有没有什么贴身携带的东西？比如宝石之类的。”
“没有。”伊万卡摇了摇头。“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嘛？”
“我在确认。”苏米打断了伊万卡的质问。“伊万卡，你的房间可以让我看看吗？”
“可以哦，但没什么好看的。”
伊万卡的房间就是一间普通的女孩会有的房间。苏米走进去，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来自灵体的压迫感。
难道是我看错了？苏米心里有些疑惑。
苏米刚刚看得清清楚楚，一道尚未成型的黑影跟随着这个女孩。这种黑影，往往是某种恶魔，或是可怕的诅咒。
“所以有什么问题嘛，魔女小姐？”伊万卡叉着腰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说道。
“伊万卡小姐，请你再好好想想。”苏米说道。“你真的没有随身携带的小物品吗？宝石，或者是什么配饰。”
“我们这种农村的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这种东西。”伊万卡看着翻箱倒柜的苏米。“你这样很失礼哦，小妹妹。”
“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苏米叹了口气，站起了身。“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算了，小孩子嘛，偶尔犯错也是情有可原。”伊万卡笑了起来。“喝点茶，吃点我妈妈做的手工乳酪吧。”
“那真是太感谢了。”
就在伊万卡转身的时候，苏米看见了她的腰带上，别着一个精美的小镜子。
那股黑色的烟雾，正从那小镜子里逐渐蔓延出来。
“等一下！”苏米两步就冲到了伊万卡身后，把镜子直接从腰带里拔了出来。
“等…你干什么？”伊万卡眼睛都瞪大了。“快还给我！”
“原来在这里啊…”苏米端详着镜子，喃喃自语。
“这面镜子，是伊万卡的未婚夫乔斯达为她准备的镜子。”伊万卡的母亲一面切着乳酪，一面说道。“那个小伙子继承了他爸的手艺，做出来的镜子很受这附近几个小镇人们的欢迎。不过他坚持使用银来制作镜子，所以价格也不便宜。”
“原来是这样。”苏米点了点头，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这面镜子。“真是精美呢。”
这面镜子的边框用的是黄铜制造的，雕刻成藤蔓模样的图案。中间的银色镜面就像湖面一样平整——很难想象这是手工制作的镜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面镜子的触感冰冷无比，一道道萦绕的黑烟不断从镜子里冒出来。
“这面镜子…有什么问题吗？”伊万卡的母亲谨慎地问道。
啊，她们看不见黑烟啊。苏米在心想道。
“这面镜子里藏着一个恶魔。”苏米喝了一口茶。“准确地讲，不能说是恶魔，应该说是一种恶魔一般的神奇生物。”
“赫塔蠕虫，一种稀有的神奇生物，关于它的资料少而又少，人们对这种家伙的生存环境和生物特性几乎一无所知。”苏米指着书中一个烟雾状的蠕虫。“它们一般生活在干净的，流动缓慢的小水潭深处，但在极个别情况下，它也会出现在镜子，玻璃，鹅卵石，或者是平整的金属块里面。”
“因为赫塔蠕虫介于恶魔和神奇生物之间，因此跟它们长期接触的人会受影响，逐渐丧失心智，甚至最后发疯而死——最严重的情况下，它们还会寄生在某些人的眼球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彻底没救了。”
“那我女儿怎么办！”伊万卡的母亲被吓得脸都白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镜子丢掉。”苏米说道。
“快，女儿，把镜子丢了！”
“我不！”伊万卡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坚定。
“这是关系到性命的事情，别胡闹！”
“我不要！”
“其实不丢掉镜子的方法也有，那就是交给我，我去找驱魔师把里面的蠕虫杀掉。”苏米忍不住插嘴说道。“不过可能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放心，如果我到那个时间还没还给你们，你们可以去魔法联盟找我。”
“我不要！”
啊，这家伙怎么回事。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这是乔斯达送给我的镜子，我不能随便给别人。”伊万卡委屈地低下了头。“乔斯达已经半年没跟我说过话了…这是我对他唯一的念想。”
什么唯一的念想啊！半年都不理你，人家明明就是把你甩了吧！
苏米很想这么说，但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可这是关系到性命的事情。”苏米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乔斯达先生想必也不会乐意看到你受伤的，对吧？”
“嗯。”伊万卡就像个委屈的小女孩一样点了点头。“可是我还是不要。”
“为什么？”苏米感觉自己耐心快到极限了。
“我自己把它丢掉好不好？我不要修好了。”伊万卡委屈巴巴地看着苏米。“我知道，乔斯达他早就在小镇上看上别的女孩了…我把镜子丢掉，以后也许我就能忘了他吧。”
嘛，你要是真的能丢掉就好了。苏米心想。
但毕竟遵照委托人的意见是魔法师们的准则，苏米还是答应了让伊万卡自己处理掉镜子。
“记住，一定要丢到悬崖或者是湖水里，千万不要给别人捡走了。”苏米在临走前告诫着伊万卡。“这东西太危险了，务必要小心一些。”
“嗯，我会的。”伊万卡点了点头。“谢谢你，魔女小妹妹。”
……
我当时真的是信了你的邪。苏米看着床上挣扎着，吼叫着的伊万卡，心里想道。
那面镜子已经被打碎，那些赫塔蠕虫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苏米翻开伊万卡的眼皮，幸运的是，她的眼球里并没有冒出黑烟。
“嘛，还算有救。”苏米叹了口气。“你们两位，麻烦出去一下。还有，叫医生和护工都别进来。”
“啊…是。”伊万卡的父亲连连点头，搀着伊万卡的母亲走出去了。
“苏米小姐，请你务必注意安全。”门口的医生也这样说道。
如果是要其他人离开的情况，那么接下来必然是有危险的。医生深谙此道。
“喂，进来吧。”苏米对门口喊了一声。
门口出现了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笔挺西装，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真是好久不见，克里斯。”苏米笑着对少年说道。
“赛娜的事情，我作为回报也是应该的。”少年点了点头。“赫塔蠕虫而已，比起温迪戈就像是刀切黄油般简单。”
“很有自信嘛。”苏米笑了起来。“你可不许再用自爆了哦。”
“没必要。”克里斯回答完，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十字架里射了出来。
黑色的雾气仿佛触手，瞬间与银色的光芒纠缠在一起。一声巨响震得苏米和克里斯都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驱魔人的手法还真是暴力啊。”苏米吐槽道。
“真是恶心的虫子。”克里斯没回答苏米的吐槽。“就像是骗子一样恶心。”
“什么奇怪的比喻。”
“不知道，本能就感觉像这样。”
“嘛，我来帮你一下好了。”苏米飞出了魔杖，一道金色的光芒劈向了黑烟。
那些黑烟仿若章鱼的触手，灵巧地躲开了苏米和克里斯的一次次攻击，竟然在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
床上的伊万卡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吼叫着，仿佛是野兽的嘶鸣。
但是苏米和克里斯都知道。
野兽发出怒吼，代表它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真是个傻姑娘。苏米心想。
脑子里全是乔斯达，全是对这个男人天真的幻想。
但乔斯达真的有错吗？
他的父母给他安排的婚约，他逃避又犯了什么错呢？
好麻烦啊，这种事情。苏米决定不想了，她努力对付起了赫塔蠕虫。
一道雷鸣般的光芒炸开了门，一把大剑劈断了那黑色的，章鱼触手般的烟雾。
“欸？”苏米和克里斯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哎呀，这么热闹的驱魔仪式，怎么能不带上我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烟雾缭绕中说道。
“呃…难道是…”
“小苏米，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呀～”
“维娜小姐，请不要这么热情。”
“哎呀怎么能这样呢？我可是帮你击退了恶魔呢。你不该好好感谢一下我？”
“我感谢你没有一剑把患者也砍死。”
“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像。”
“你们认识？”克里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抢了他功劳的女人。“请问你是？”
“一个普通的，监督孩子修行的旅行者罢了。”维娜扛起大剑，笑嘻嘻地说道。
……
伊万卡失忆了。
她记得自己有个订下婚约的未婚夫，但她不记得那是谁了。
她记得那个未婚夫给自己做过一个镜子。
维娜拜托一名工匠为她再做了一个镜子。
“不，不是这个。”伊万卡摇了摇头。“但我不记得了，肯定不是这个。”
乔斯达搬到了镇上。听人们说他和一个面包店的女人结了婚。
据说，直到今天伊万卡都没有再嫁人。
她定居在那个村子里，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
虽然不记得未婚夫的事情，但伊万卡依然相信那个未婚夫会在某天回来娶她。
抱着这样的幻想，她在虚幻的快乐中度过自己的每一天。
嘛，希望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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