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庄园后面，有一片禁林。
说是禁林，倒也不是一年四季都不能进入。
每年春天，父亲都会去禁林里采集木材，然后伤痕累累的回来。
“那群木灵真是凶残。”当我表示担心的时候，父亲总是擦着药，苦笑着说道。
然后，他会将木材和不知何处运来的宝石一起，制成一根根见习魔杖，卖给前来收购的商人。
夏天，禁林成为了我和其他孩子玩闹的地方。我们喜欢坐在大树下，在树叶缝隙间的阳光下睡午觉。
偶尔睡得迷迷糊糊，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说话声，看到一些幻觉。
没有人放在心上，这大概是梦境吧。
秋天，禁林开始萧瑟，母亲会搜集一些松果和细枝。随着第一场雪的到来，这些噼啪作响的小东西会温暖我们一整个冬天。
冬天，禁林就真的成为禁林了。
父亲不允许任何村民在冬季进入禁林，自己也是如此。
据说，在父亲还没有成为这片庄园的主人时，他还在一个葡萄庄园里做工人。
种植葡萄，并不是作为水果食用，而是拿来酿酒。
父亲工作很努力，常常加班守在橡木桶旁记录葡萄酒的情况，深夜才到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深夜，父亲失踪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村里发动了所有人寻找父亲，甚至还有一个村民因为脚下一滑，不慎掉进了山谷里。
不过，感谢他的脚下一滑，我们发现了失踪一夜的父亲。
在皑皑大雪中，父亲居然没有冻死，居然喝得酩酊大醉，在雪地里睡着了。
“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一点，怕是就被冻死了。”医生叹了口气。
父亲醒来以后，跟身边的人说了他的见闻。
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这很正常，谁都不相信喝多了的人所见到的幻觉。
但是我相信父亲说的话。
父亲说，他那天在回家路上，无意中走到了一片密林里。
森林让他失去了方向感，他很快就迷路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出现了几粒暖黄色的灯光。
有灯光，就代表有人。父亲抽出见习魔杖，缓缓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父亲也越来越紧张，紧握着见习魔杖的手也出了汗。
终于，父亲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在一片没有积雪的地面上，站着各式各样的怪物——有吸血鬼，有兽人，有妖精，有矮人，也有几个哥布林模样的人。
当然，还有一些人类——穿着魔法袍，戴着魔女帽的人类。
“嘿，格斯坦先生，这个就不能再便宜一点了吗？”
“斯卡蕾特小姐，我想，再便宜的话我就赚不到钱了。”
“别开玩笑了！这个东西明明就是你从哪座山上挖来的吧！”
“人力成本也是算钱的，斯卡蕾特小姐。”
父亲奇怪的走到了一个摊位前，想看个仔细。
“你好，要买一点药酒吗？这可是用槲寄生和荨麻做成的药酒呢！”
“药酒？”
“对，先生，您闻闻看，我这个可是上好的！”
卖酒的妖精忙不迭地打开了酒瓶盖，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出于好奇，父亲买了一小瓶药酒，尝了尝味道。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你们找到我的时候了。”父亲无奈的苦笑着。“那瓶药酒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能再让我喝一次，我一定可以品尝出那瓶酒的配方。”
父亲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家的庄园所卖的酒，已经到了瓶颈期。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父亲才想急切的寻找到这种药酒的成分。
父亲所记得的，就是槲寄生和荨麻两味药材。
他在买下了这座庄园后，就一直在研究这种药酒的配方。
但无论怎么样努力，最终都没有成功还原出一模一样的味道，直到他病倒，再也无力工作。
继承了他的衣钵的我，也没能复刻出令父亲满意的酒。更严重的是，原本我们最为招牌的几款酒，也因为我的技艺不如父亲，无法令客人们满意。
我也曾经请求父亲，请求他让我在冬天进到禁林里，但他拒绝了。
“你没听医生说吗？如果当时你们没发现我，我就冻死了！”
“可是父亲，这种酒……”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就这样，冬天的禁林成为了禁林，我从未涉足过那里。即使是心烦意乱，我也不曾在冬日走进禁林散心，严格遵守着父亲的要求。
直到父亲去世。
父亲去世了，没有人再管我了，我决定去禁林里转转。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冬日的禁林。
大雪皑皑，满天星空。有些树枝不堪重压，呼的一声，掉下来几团雪花。
森林里十分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提着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现在想想，我当时一定是抱着“只要不喝那种酒，就不会有事”的心态吧。
很快，我也迷路了。
曾经夏日里怎么走都不会迷路的禁林，我居然迷路了。
我有些慌乱，想沿着来时的脚步往回走，却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
“不能还没找到，就被冻死在这里了啊。”我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远处的说话声。
抬头望去，那边居然有一粒粒暖黄色的灯光。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朝那边奔去。
父亲果然没有骗我。
那是一片没有积雪的空地，在空地上摆着一片绵延的集市。就像小镇上的集市一样热闹，只是开在这片人迹罕至的禁林深处。
兽人，精灵，矮人，哥布林，还有像是魔法师的人类——果然，这里都是些奇妙的怪人。
我混入其中，试着寻找那种神秘的药酒。
“嘿，小伙子，要尝尝看这种酒吗？”一个老精灵叫住了我。
我转头看去，他手上拿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种淡绿色的液体。
“这可是用了槲寄生和荨麻制成的酒呢，要不要尝尝看？”说完，老精灵拧开了木塞。
一股奇妙的异香扑鼻而来，我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就是父亲朝思暮想的酒吗？
这就是父亲拼尽全力，一生想要追寻的酒吗？
老精灵笑了笑，倒了一小杯，递给我。
我情不自禁端起了杯子。
“福斯戈里，你又打算害人了吗？”
伴随着一个稚嫩的声音，我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老精灵脸色变了，我也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地。
一个穿着深蓝色袍子的小女孩，她海蓝色的眼睛瞪着老精灵。
“苏…苏米小姐，你怎么来了？”
“起魂酒不能卖给普通人，我说过吧？你不记得十年前你闯得祸了？”
“小伙子，你不是魔法师？”老精灵有点狐疑地问我。
“我…我不是啊。”我只好承认。
“哎哟，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老精灵扶了扶眼镜。“快走吧快走吧，这酒我不卖了！”
“跟我来。”那个叫苏米的小女孩说。“我带你离开。”
“请等一下！”我叫住她。“为什么不能买这种酒？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守幽老师施展的避散咒失效了？”
“守幽老师又是谁？”
“算了，不管了，你跟我过来，我给你解释清楚。”
在集市角落的一棵树下，这个名叫苏米的小女孩叉着腰，有点生气地看着我。
我有点委屈，也有点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生气？
“听好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这地方绝对不是你该来的。”她说道。“这里是怪物的宴会，每年冬天最冷的一天，都会有无数的怪物集中在这里进行贸易。”
“为什么要在这里？”
“因为这里曾经在冬日发生过严重的灾难。”苏米说道。“每到最寒冷的日子，这片森林都会变成怪物们集会的地方——如果不是我们魔法师的协调，这里的怪物们就会厮杀一整个冬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平的做生意。”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魔法师？”我太惊讶了，她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
苏米点了点头，拿出了她的魔杖，给我看了看。
“但是，这些东西毕竟是魔物，他们卖的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使用的。”苏米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比如你想买的起魂酒，就是拿来治疗因为魔物产生的狂躁症的药物。普通人稍微喝一口，就会醉倒在地上，昏迷几个小时。”
“那个，苏米小姐。”
“嗯？”
“我想买那种酒，其实是有原因的。”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她说明我父亲的情况了。
我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把父亲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来你就是那个十年前的倒霉蛋的儿子。”苏米听完，看上去表情波澜不惊。
“啊？”
“十年前，福斯戈里卖了一瓶起魂酒给你父亲，然后他居然一口气全给喝光了！害得后来只好给他施了一个保暖咒，福斯戈里也被魔法联盟足足罚了十个金币呢。”
“原来父亲没被冻死，是那位老精灵救了他？”
“差点被冻死，也是福斯戈里害了他。”苏米看起来很无语。
“可是那味道真的很迷人。”我叹了口气。“我多么希望我可以酿造出那样的酒。”
“那我还是建议你放弃比较好。”苏米笑了笑。“那种酒的配方，连一般的魔法师都难以掌握，更何况是没有魔法技艺的普通人呢。”
说到这里，苏米看到了我手中的酒瓶，里面也是装着淡绿色的液体。
“这瓶酒，是你自己酿的吗？”她问。
“是，是啊。”
“能给我闻闻吗？”她问道。
“可以，但是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哦。”
“我知道啦，我就是闻一闻。”
苏米闻了闻我的酒，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欸？”
……
“哎，苏米小姐。”福斯戈里一脸愁容地找到苏米。
“怎么啦，精灵先生？”
“最近好奇怪，我的起魂酒销量怎么下滑得那么厉害。”福斯戈里挠了挠头。“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嘛，我不知道呢。”苏米笑了笑。
“听好了，我希望你可以单独开一条产品线，专门酿造这种酒。”在那天夜晚，苏米这样对年轻的酿酒师说道。
“但是，这种酒不可以卖给任何人。”
“欸？”年轻的酿酒师心里一惊。
“放心，我会给你找到销路的。”苏米狡黠地笑了起来。“你这种酒，也许会变成起魂酒的廉价替代品。虽然说无法完全取代起魂酒的作用，但对于部分狂躁程度较轻的患者来说，也足够一用了。”
“福斯戈里垄断了起魂酒的制作技艺，他定多少钱大家都必须购买他的起魂酒。我想，如果出售这种酒，会有不少魔法师选择更加廉价的你吧。”
“所以，销路就不用担心啦。”苏米看着酿酒师的眼睛。
“你果然是个酿酒的天才呢。”
……
“原来是这样啊。”
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听完我的讲述后，意外的平静。
“但是，这种酒真是一种美味啊。可惜，不能让世间的人们品味到它了。”
我又重新恢复了酿酒的工作，继续在家里酿制着各式各样的酒。
除了烈酒之外，在酒窖的最深处，我们也在酿造着一种神秘的酒。
偶尔，会有拿着证件的人，我们就会将这种神秘的酒出售给他们。他们拿到酒，递给我们三个银币，转身就消失了。
酿酒的工作并非时常顺利，有时我也会因为一些琐事烦得睡不着觉。
每到这时，我都会躺在阁楼的沙发上，抿上一小口那种神秘的酒。
在幻觉中，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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